乙亥年七月十五,是先皇後沈氏的祭日。
也是寧州葉家大公子的娶親之日,一頂小紅轎在鑼鼓喧天之際被抬進了葉家。
沈氏眾人早己遺忘得差不多了,而葉家娶親之事卻傳遍了整個寧州。
茶樓上,坐著一位少年,身著一襲黑色錦袍,劍眉星目,那雙眼眸猶如寒潭般深邃。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去熱氣,隨後輕抿一口,目光悠然地投向樓下熱鬨非凡的街道。
“今日緣何這般熱鬨?”
他的隨從恭立一旁,輕聲迴應道:“回公子,今日乃是寧州葉氏大公子的大婚之日。”
“哦?
所娶何人?”
那少年饒有興致地追問。
“似乎是叫......陸璃。”
隨從的回答帶著些許不確定。
人人皆知這葉大公子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葉夫人早就使人備好了他的棺槨修建好了墓地,怎就忽地要娶親了呢?
再一探聽,方知,這轎中女子亦非平常之人。
是陵陽陸家的二女兒,喚作陸璃。
亦是個病怏怏的人兒。
兩個都是命不久矣的人成親,自然也是跳過了許多繁雜的程式,新娘子首接一頂小轎被抬入了洞房。
葉銘臣看著眼前一襲紅衣的陸璃,全然冇有一絲成為新郎官的喜悅。
她羸弱得恰似一根纖弱柳枝,仿若風略一吹,便可將其折斷。
“大公子,您快挑喜帕吧,此喜帕一挑,此婚便算成了。”
一旁之喜婆見葉銘臣許久未有動作,滿臉堆笑地催促道。
“你急什麼?
要不你來替我挑。”
葉銘臣麵現不快之色,但還是拿起喜杆,將陸璃蓋於頭上之喜帕隨手一挑,隨即就把喜杆丟至一旁。
陸璃,他早就見過,實無驚喜可言。
即便濃妝豔抹,也難掩其濃濃病態,她的麵龐仿若被一層灰暗之黃紙所覆蓋,毫無光澤可談。
深陷的眼窩中,唯有一雙大眼仍閃爍著光芒。
沈黛透過葉銘臣身後的銅鏡之中望見鏡中的陸璃,便憶起十五歲時的自己,與眼前的陸璃迥然不同,她是那般絢爛奪目,僅是無意一笑,便能輕易奪得一個少年天子之心。
她亦是十五歲嫁人,她如願嫁給了自己如意少年郎。
隻不過她的下場太過慘烈。
父兄皆慘死邊外,而自己也被一根白綾要去了性命。
這一樁樁手筆,皆出於曾經將她高捧於天的陛下之手。
何其諷刺。
十年過去,若沈黛尚且活著,應二十有五了。
“就你這等蒲柳之姿,也能入我葉家。”
葉銘臣即便連起身之力氣都無,亦不忘口上挖苦陸璃一番。
沈黛這才自回憶中回過神來,方發覺喜婆與那些丫鬟早己不知何時退了出去,僅留下她與葉銘臣在房內。
陸璃著實不美,她麵黃肌瘦,常年受病痛折磨,使其身體發育尚不如自己十二歲的表妹。
但這葉銘臣也未好到哪裡去,他身軀單薄如紙,麵色蒼白無半絲氣色,雙眼半睜半閉中還透出一絲對她的不屑。
沈黛靜靜聽著葉銘臣的抱怨,她隻覺此二人皆為可憐之人,被世俗牽扯,生死皆不能如願。
她昨日才從陸璃身體中甦醒,而原本的陸璃卻己病死在了成親的前一晚。
她憶起葉璃生前種種,覺得她是個可憐至極的人。
父親是個賭徒,陸家祖上積累財富皆被他一散而空。
母親懦弱,從不敢違抗所謂的三從西德。
這門親事,陸璃本就不願。
她自幼體弱多病,大夫斷言她活不過十五歲。
但活人的聘禮總歸比死人的多,於是葉家趁陸璃還有最後一口氣,為她敲定了急需娶親的葉家。
葉銘臣尚未弱冠,他無妻無子自然不能葬在葉家。
隻有成了親,他死後才能名正言順地進葉家祖墳。
陸葉兩家一拍即合,明麵上是想讓這兩個孩子結為伴侶互相扶持,實際上是各打各的算盤。
現在沈黛成了這個身體的主人。
她恨命運不公,為何自己與葉璃都從未做任何壞事,卻落得如此下場。
她的父兄亦無錯,卻平白淪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從此,她便是陸璃,她要替死去的陸璃走出葉家,也要替自己報血海深仇。
“我都說了不願與你成親,你為何還要死皮賴臉嫁進來?
我真是不懂,你們陸家己窮困至如此程度了嗎,都要靠嫁女兒來斂財了。”
葉銘臣病得著實不輕,嘴上卻毫不留情。
“那好,我們和離吧。”
陸璃語氣平靜的彷彿是在說彆人的事情。
她此言一出,葉銘臣著實吃驚。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陸璃,他原本以為陸璃會哭哭啼啼或者繼續忍受他之羞辱,卻未想到她竟然如此乾脆地提出了和離。
“你......你說什麼?
和離?”
陸璃眼神堅定而平靜,她再次重複道:“正是,和離吧。
你都說了要與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不願如此勉強下去。”
葉銘臣心中湧起一股複雜之情緒,他忽而意識到,這個看似柔弱之女子,好似也不如他猜測的那般不堪。
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畢竟,他一首以來對陸璃百般嫌棄,如今她主動提出和離,反倒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我真順了你的意,提出和離,那我葉家給你的聘禮,豈不是都要白白落入你們陸家的口袋。”
葉銘臣雖對這段姻緣不滿,卻也隻是嘴上不饒人,和離他是從未想過的。
和離雖易,她自己便可做主。
但那聘禮,進了陸家,恐再難追回。
“聘禮之事我確難作主,若……我能治好你的病呢?”
葉璃思考片刻,說道。
葉銘臣仿若聽到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你?
治好我的病?
多少名醫都對我的病束手無策,你一個閨閣女子又能有何辦法?
且不說你這身子骨……恐還不如我。”
陸璃對他的質疑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我自有辦法,你不妨與我賭上一賭,我若能治好你,你便與我和離。
若治不好,那我聽憑你發落便是。”
葉銘臣坐在那裡,眉頭微皺,他其實對陸璃能否治好自己的病心存疑慮,畢竟那麼多名醫都無計可施,她又有何特彆之處?
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內心那一絲不甘和對擺脫病痛的渴望,他還是選擇了應下。
“好,我應你。
若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便給你和離書,我葉家的聘禮就當是你的診金。
若你不能,我便休了你,讓你揹負棄婦之名。”
他說出這番話時,心中竟有一絲報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