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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言聽計從(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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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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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密佈,白雨跳珠,簷滴春膏不絕。

昏暝幽光籠罩四野,臨華宮雙交四椀菱花格心旁,美人正倚榻而眠。她柳眉微蹙,額際儘是冷汗,手中虛虛攏著還未繡好的紅帕子,細看下,原是不圓滿地被金剪子一刀劃下,撕開了龍鳳呈祥。

雷鳴振鐸驅山碎,美人從汗津津的錦被中坐起,驚呼一聲。宮女靜芽擰了帕子,撩開紗幔一角,傾身為薑煐擦去頭上的汗珠:“公主又夢驚了?”

安神香嫋嫋繚繞,撫乾淨夢中鮮血。朝儀公主薑煐恍惚的神誌微微清明:“外頭在下雨?”

“從卯時二刻便在下了,院子裡的海棠喝得正飽呢。”靜芽收了帕子,捲起刺著金線的玉蓮紗幔,將寶珠吉祥草引枕墊於她身後。薑煐掃過房內,一顆心緩緩平定。

這裡的確是她的臨華宮內。

隻是……又落雨了。

七日前,她在霶霈雨日被雍親王虐殺在崇政殿前。那日風大雨急,她飲恨而死的場麵曆曆在目。每日心不靜,神不寧,午夜夢迴總想著如何早早探出雍親王的惡念,好把那孽畜連根拔起!

薑煐身子發顫,眼底發紅,嫌惡丟開手裡的喜帕。靜芽拾起來,惋惜道:“公主,婚期在即,這帕子放在櫃子裡已有月餘,就這樣絞了可怎麼來得及?”

“聖旨還冇下,鎮北大將軍還未歸,急什麼!”

薑煐鴉羽般的長睫微顫。朝儀朝儀,不過是治國安邦的工具罷了。

她的父皇懦弱無能,倚靠外戚,朝內一片烏煙瘴氣。鎮北大將軍戰功累累,將她嫁過去,不過是為穩定江山基業的手段。

她上一世亦怯懦,雖不願意嫁,卻隻敢絕食明誌,最後被大娘娘如願抓上了喜轎。

鎮北大將軍是個不知好歹的粗人,納妾不斷,更是親手將她送給了雍親王,讓天家最終落了個改朝換代,家破人亡的下場。

她一陣瑟縮,雪白臂膀卷緊被褥。靜芽連忙關上支摘窗,將安神香移到金絲檀木三彎腳香幾上。窗外的油紙傘微微一鬆,收了起來。

靜芽見她一反常態迸出不饒人的怒氣,心頭忐忑,又聽她問:“誰的傘在外頭?”

“回公主的話,大娘娘那邊請呢,等了約莫兩盞茶的日頭了。還有建——”

“我不去。”薑煐冷著臉,即刻回絕,“和外頭的掌事宮女說本宮身體不佳,不宜見人。”

日前公主被噩夢侵擾,冷冽逼人,靜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現下公主連大娘娘亦敢回絕,她雖擔憂卻仍不敢多嘴。她恭敬離開,在門外好聲好氣地與慈福宮掌事宮女說了,進來垂著頭,又道:“公主……”

薑煐見她那垂頭耷耳的模樣,指甲在掌心掐出一個個小月亮,忽而抄起放在榻前的秘色瓷蓮花碗摔了個乾淨。

咣噹——

靜芽嚇了一跳,惶惶跪地:“公主息怒!”如此駁大娘孃的麵子,實在不像平日公主的言行舉止,靜芽欲哭無淚,“大娘娘那邊……”

薑煐一張小臉如天山冰雪,毫無顏色,唯有一雙眼眸恍似燃著熊熊火光:“就說本宮高燒連日不退,神情恍惚,性情大變。讓她,滾。”

靜芽連忙起身,垂著腦袋出門商榷。薑煐一雙雪白的臂膀撐在榻邊,見一地七零八落的秘色瓷,慘白的臉上浮上些笑意,起身翻開櫃子,把那繡的紅蓋頭紅綢緞通通絞碎。

靜芽進來看見一地狼藉,趕忙製止她:“公主,使不得啊!”

薑煐喘著氣:“如何使不得,這纔是最好的法子,我不嫁,今生如何都不會嫁他!”她冇有同任何人置氣,是在同命運置氣,同月前一針一線的自己的置氣,現在老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回到出嫁前的十七歲,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重蹈覆轍。

她把這些東西擰成一團,拉開門,扔進雨裡。外麵的風雨闖進來,絞成幾段的紅蓋頭吹到空中,飄飄蕩蕩,她自龍鳳呈祥的裂錦中看見殿前站著一個撐著油紙傘,身姿若竹的男子。

可還未看清,靜芽倏爾撲上來將門關上,將窗外風雨死死擋在外頭。

“公、公主,有外男,還未曾通報呢。”

薑煐眸中怒火微熄:“他是……”

“自從公主七日前告假資善堂,太師便一直催促。現下喚了太子的陪讀建寧侯府三郎來送課業習題。剛剛大娘孃的宮女在,不得已怠慢了他。”

薑煐神色莫測:“太子伴讀何止他一個?”

靜芽知曉她方纔的態度,怕她發瘋,忙說:“奴婢現在就請他回去。”

她剛迴轉身,薑煐便叫住她:“等等。”

建寧侯府三郎,裴頤之。

她記得裴頤之在資善堂時的模樣。

朗目疏眉,身姿挺拔,從那時便能看出環偉倜儻。

當時她都學些《女訓》《女則》,初讀策論,難免覺得不好上手,時常告假。裴頤之深受太師信任,故而得了這份權力,不僅強迫她背諸多書目,還給她留下諸多作業,令她苦不堪言。

她以為他隻是個性子冷,討人厭的言官罷了,故而拒他於千裡之外。誰知到了最後,他竟是在雍親王造反屠殺皇族後,將了雍親王一軍,最後入主崇德殿的贏家!

真是天意弄人。

薑煐扯著唇冷笑。

外頭滿是風雨。她在這屋內待了七日,閉了七日,逃了七日,想了七日,卻逃不出夜夜噩夢。她既為自己的年輕感到慶幸,又為自己的年輕感到躊躇。她不知將來之事究竟是必達的天命,還是可以醒來的拙劣噩夢。

她不想再被雍親王一劍奪去性命,懸掛在宮門,任由風吹雨打。

薑煐緩緩坐在菱鏡前,鏡中女子一雙眼睛極亮。

殺她的是雍親王,可雍親王常年住在封地,路途遙遠,不好接近……眼前這個,隻比她大兩歲,尚未及冠,未嘗不是個好機會。

她思緒落定,即刻出聲:“靜芽,讓裴家郎君在書房等候。”

“噯。”靜芽不敢多做揣測,再度出了房門。

薑煐親手上妝,一筆一畫都十分仔細。半盞茶過後,靜芽從雨簾走回,收了十八骨的繪海棠油紙傘,快步進來。

她看見薑煐已經上了一半的妝,接過薑煐手中眉筆熟稔地畫好妝容,又按照習慣,在薑煐眉間點上花鈿。

薑煐打開紫檀木繪牡丹八角漆盒,把弄著幾枚步搖,問:“安置好了?我見他似乎穿的是石青色?”

“已經安置在書房了。”靜芽立馬意會,“櫃子裡有一身扁青色紗羅褙子,配上蜜色三襇裙再好不過。隻是公主平日裡覺得太過清淡,未曾穿過,今日……”

薑煐將挑選出來的掐絲海棠步搖遞給靜芽:“便是這身了。”

靜芽應承下來:“是。”

靜芽將步搖置於墮馬髻上,於薑煐額畔熠熠生輝,顯得楚楚動人。

薑煐對鏡自嘲。

她貴為景朝的朝儀公主,乃女子嫻靜之典範,何曾這樣有目的地接觸過男子?她壓下這些無用的心緒,閉眸沉思,聽見雨聲淅淅瀝瀝,回憶著夢裡的點點滴滴。

再睜眼時,她眸中已無疑慮。

不是非要她嫁嗎?她便嫁給那入主崇政殿的裴頤之罷。

她要借他的手,殺雍親王,殺鎮北大將軍,最後,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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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朝皇帝薑令安年餘五十,膝下子女凋零,唯有薑煐一女和十歲幼子薑煊。

薑煊生母地位卑微,但因薑令安唯有這一子的緣故,格外受寵。薑煐乃已故皇後所出,是為嫡長女。見過薑煐的人無一不稱讚她明眸善睞,氣度從容,與她母親一樣,是真正配得上“淑慧”二字的女子。

靜芽替她撐著油紙傘,潮濕的水汽打濕了她柔軟的裙襬,如同沾水的海棠。她越過月亮門,穿過抄手遊廊,進入書房。

房中有座屏相隔,她坐在案前,朦朦朧朧見著外男的身姿輪廓,看不太清楚。

涼風穿堂而過,除了雨和泥土的腥氣,薑煐還聞見了一陣淺淡的蘭香。

想必是男子熏了香。

薑煐率先打破了平靜:“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在下裴頤之。”

低沉清越的男聲恍如敲冰戛玉,薑煐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空靈悅耳的鐘罄之音。

她恍惚地想,自己有多久冇見過裴頤之了?

上一世自學堂彆後,她便再難見到外男的影子。她甚至都有點記不起來裴頤之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她抬眸,座屏後,裴頤之規規矩矩站著,從麵對她改為了側著身子相對。她嫋嫋起身,步至座屏前,隔著紗絹仰頭仔細看了看裴頤之。

他一身石青色外衣,腰上素淨,未見男子愛佩戴的香囊玉玨,身形如鶴如竹,芝蘭玉樹,氣度高逸,若雪夜冷月,不落俗套。

他手中拿著一冊書卷,額邊散著幾縷碎髮,態度沉靜。

她屏住呼吸,繼而淺笑詢問:“裴三郎怎的不敢看本宮,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裴頤之的喉珠微微滾動,垂下頭與她對視。他們隔著生暖的紗絹,視線一觸即跳,似燙非燙,叫人浮想聯翩。

丹鳳眼,鼻梁挺而直,兩片唇瓣微合著,臉龐極儘俊朗雋永之意。她望著他的麵容,忽覺雨靜風長。短短一瞬,雨聲迴轉,她坐回案前,方纔記起呼吸。

是了,就是這張臉。

當她被雍親王曝屍崇德殿外,就是這張臉的主人,在與雍親王言笑晏晏時,用一把長劍取了雍親王的性命。

那日,裴頤之的眼瞳極黑,深不見底,如阿鼻地獄爬上來的阿傍羅刹,絕非十九少年郎這般乾淨剔透,令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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