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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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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逢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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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是安神香發揮了作用,蘇白睡了三年來最好的一晚覺。

冇有大火,冇有尖叫,冇有中途驚醒,就隻是睡覺,睜眼便是晴光。

窗外的竹子投映在地上,竹影深淺融洽,隨風搖晃。床頭放了一套外袍,白色的棉料,摸起來很柔軟。

蘇白在床上呆坐了半晌,認清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後,腦袋無力的在立柱上輕輕磕了兩下,才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江先生?”外麵傳來溯淞的聲音,“公子到了。”

“哦,好。”蘇白手忙腳亂的繫好腰帶,急忙的走到門口時才猛的刹住。

“嗯?”他奇怪的後退幾步,反應過來自己如今不是在小菜館裡跑堂的時候了。

“蘇先生……”蘇白咂摸咂摸這三個字,聽起來倒真有幾分風度翩翩,人模人樣。

在黃林軍時,隊伍裡麵多的是兄弟相稱,蘇白年紀小,誰見他都喊弟。左一句江老弟,右一聲江小弟。

不禁再次陷入回憶裡,“……”蘇白歎了口氣,他總是這樣,總是能將現在所發生的和過去聯絡起來……總是在後悔,也該看看眼前了吧。

他又歎一聲,如今這個景況,好像也由不得他。

前路未卜啊。

蘇白環顧四周,散下自己隨意束起的長髮,從櫃子裡找出一根木簪仔細盤好。

直到將自己的腰帶上的結釦都打的規規整整,蘇白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您可算出來了。”溯淞抱著個搭了布巾的木盆站在門口,“公子今天有事,他讓我帶您去置辦些用品。”

“公子還說,江俞今早上已經當著汴寧百姓的麵砍了,您該是誰還是誰。彆像個囚犯一樣守著,天天擔心自己會死,該乾嘛乾嘛,安心住著,有事了自然會找您。”

溯淞劈裡啪啦的說完,一抬頭,發現蘇白一臉苦思的看著自己。

“怎麼了?”溯淞疑惑的歪歪頭。

“這是你家公子的原話?”蘇白問。

“是,公子交代要一字不差的轉告您。”溯淞點點頭。

“……”蘇白一句話團在舌頭下麵,但一見到溯淞那雙澄澈的大眼,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隻好假笑的接過木盆,“我知道了,轉告你家公子,我會很安心的住著的。”

說完,轉身朝著水房走去。

水房鍋裡燒開的水正冒著熱氣,四下無人,“有病……”蘇白舀起一瓢水倒在盆裡,憤憤攥緊拳頭,強忍住了纔沒將瓢扔出去,“汴寧人果然都不正常。”

他罵完,將布巾往盆裡一摔,直接伸手撈起,“嘶……”熱水一下刺痛手指,迅速泛紅,蘇白呼呼吹了吹,齜著牙又舀了些涼水倒在盆裡,心裡本就燒著的火更加猛烈。

汴寧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來了這裡就諸事不順!

溯淞停在原地,看著蘇白走向水房的背影,剛想提醒他盆裡已經倒了熱水,又轉念一想,也許蘇先生就是喜歡燙水呢?

於是溯淞喊住蘇白的話停在嘴邊,轉身朝廚房走去。

早飯過後,蘇白就被塞進了門口的馬車。

這馬車外麵看起來平平無奇,內裡卻是奢華極了,坐墊鋪的是羊皮,腳下踩著的是織錦的花毯,車廂正中還安了一個小桌櫃,上麵煨著一壺熱茶。

“這煙能出去吧,我會不會被熏死。”蘇白摸到小桌櫃的一麵是個暗門,他扣開鎖釦,往裡看,發現碳火都在車廂底下燃著,煙也是直接從下麵排出去,上麵煨茶的溫度則是順著銅管傳導上來的。

“好妙的點子。”蘇白驚歎道。

“這是公子想出來的呢。”溯淞聽到蘇白在裡麵誇,探頭進簾子插了一嘴。

蘇白一聽到溯淞提他家公子就火大,麵不改色的改口:“那還是比不得我們漣瓊學宮。”

誰知溯淞點點頭,認真道:“公子也說過,漣瓊學宮的械動和算學是可以翻天覆地的學問。”

“呃……”蘇白懟了彆人結果還被誇,額角流下兩滴尷尬的汗珠,“真這麼厲害?謝謝哈。”

溯淞還要趕車,說完話就撤回了頭。

蘇白手掌輕輕按在桌麵上,感受著上麵傳來的溫度。

翻天覆地……師父當年也是這樣認為的。械動可以代替人的勞動,算學可以讓人與自然溝通。人們可以預測清雨,掰動槓桿就可以將清水灌溉入田地……

可是現在……什麼都冇了。隻剩下一屋子書籍,記載著前輩們不切實際的幻想,深掩廢墟之下。

實際就是一篇好詩可以傳遍江南,但一串星星的排列寥無人問,京城高官隻會擔心自己能不能撈到油水,纔不會管地裡的莊稼是不是人澆的。他們高高在上,揮一揮手,輕飄飄一句前朝遺禍,漣瓊學宮百年掙紮,終於成了灰燼。

蘇白心底隱秘的仇恨被撕扯開,他按住刺痛的心臟。現實早已教會他認清自己,他的不甘,恨苦,隻能自己嚼碎,嚥下去,安安靜靜地待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最後隨著死亡,一起解脫。

“蘇先生?”簾子外麵傳來溯淞的聲音,“我們到儀祥街了,您要下來走走嗎?”

儀祥街依運都河道而建,河上花船篷舫,沿岸商鋪琳琅,而且有很多異國之人聚集於此,各域風情,人間百態,一眼向前看,全在這條街上。

蘇白懶散的歪斜在坐墊上

雖說這儀祥街也來過幾次,但仍是被外麵嘈雜的聲響勾起了興致。

蘇白掀開了簾子,“那便走走。”他攔下溯淞搬腳凳的手,直接跳了下去。

“蘇先生有什麼要買的?”溯淞問道。

蘇白也想不起來要買什麼

正好前麵有一家雜貨鋪,他徑直走過去,找找靈感。他半隻腳剛踏上門檻,身後突兀的響了一聲“師父!”

蘇白愣了一下,神色無變,隻認為是彆人家的小徒弟,一腳落下,進了店裡。

但身後的聲音還是不受控製的傳入耳中,“琢清,不要亂跑。”

“我看到師父了。”

“嗬……”木致濘拉住琢清的手,往他指著的雜貨鋪裡瞄了一眼,“你師父忙著打工攢錢重建漣瓊學宮呢,怎麼可能會在這。”

“媽媽!”旁邊又蹦出來一個小女孩,“我好餓,我們快走。”

“走走。”木致濘一手拉一個離開了鋪子門口,冇走兩步,她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門口急忙背過去的白色身影。

“……還以為真死了呢。”木致濘心裡忿忿,嫌兩個小孩走的太慢,一手抄起一個,向著飯店奔去。

蘇白心不在焉的遊蕩在置物櫃之間,方纔的聲音,他熟悉到隻聽一個音節就知道是誰在開口說話。心痛之餘,也稍稍心安一點。

他不可能去和琢清相認的,隻能遠遠的瞧上一眼,也不知道木致濘回頭時有冇有發現。

不過,以藕絲秋半的能耐,一定能查到他人在京城。

溯淞跟在蘇白身後,見他摸了一圈,什麼也冇說要買,以為是他覺得東西太貴不捨得,於是開口道“蘇先生您彆客氣,不用擔心公子付不起。”

“嗯嗯。”蘇白點點頭,“你放心,我可會花錢了。”

話是這樣說,蘇白還是隻撿了一些價格適中的紙墨和一支比較好的竹管狼毫筆。

兩人拎著籃子出門,迎麵碰上了賀裁章。

“呦?”蘇白看他一眼,以為他也來買東西,便側身讓開。誰知賀裁章根本不打算進去,拿過兩人手裡的籃子遞給身後的人,就轉身走開了。

“什麼意思?”蘇白看著他的背影,向溯淞問到。

“讓我們跟著。”溯淞肯定地回答。

“不愧是書童。”蘇白拍拍溯淞的肩膀,“你家公子心思難猜,這是好事。”

“為什麼?”溯淞問到。

“這樣彆人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蘇白著話說的冇頭冇尾,暗有所指,溯淞冇想明白,隻應和的點頭。

兩人跟在賀裁章身後,半晌,溯淞小說湊在蘇白耳邊道,“公子他很生氣。”

蘇白眨眨眼,哦了一聲。

賀裁章一路走到一家衣坊門口,回頭看向遠遠綴在後麵的兩人。

蘇白甚至冇看出來他有什麼表情變化,溯淞就道“公子讓我們快點過去。”

“哇,你好厲害。”蘇白不禁誇道。

賀裁章見兩人加快了步子,轉身進了衣坊。

“客人買給誰穿?”老闆挽著簪子走過來。

賀裁章轉頭見溯淞和蘇白都進來了,指著蘇白道“買給他,你帶他看吧。”

“好嘞。”老闆轉身就湊到蘇白跟前,歎道“小哥哥好俊俏,喜歡穿什麼顏色?”

蘇白攏著袖子掃一圈店內的料子,道“青色和白色。”

“樣式呢?”老闆走到一排架子旁,帶蘇白看款式,“這幾套都能做。”

蘇白身材勻稱,四肢纖長,冇有什麼穿著不好看的款式,於是就隨便指了兩個。

老闆在紙上記了幾筆,“記下了,我們進去量下尺寸。”

“不用了。”賀裁章開口,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按照這個做就行。”

老闆接過紙又看了蘇白幾眼,大概是尺寸大差不差,拿著紙就去櫃檯登記下來。

“那是什麼?”蘇白問到,“你為什麼會有我的尺寸?”

“老傢夥們吵架無聊,在紙上推算的,正好看看對不對。”賀裁章回答。

“可以啊。”蘇白也不擔心他算的不對導致衣服做出來不合身,隻好奇的問“你還會算術?”

賀裁章瞥他一眼,在老闆遞來的紙上填了地址,“論,算,武都要考試的。”

“我還以為你們考試就是走個過場呢。誰爹媽官大,誰分數就高。”蘇白道。

“的確是這樣。”賀裁章坦然承認瞭如今高門子弟的舞弊亂象,“但我爹媽不會花銀子找主考官幫我改成績,所以我隻能自己考。”

“你挺厲害。”蘇白由衷的讚道。如今的高門子弟,就是一群小蟲豸在蠶食安朝的根基,賀裁章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保持清白,確實值得讚揚。

“謝謝。”賀裁章道,“回去?”

“嗯。”蘇白點點頭。

溯淞在後麵付銀子,兩人先一步走出鋪子。

馬伕是昨晚送蘇白來的那個年輕人,他見兩人走出來,起身搬下腳凳。

馬車仍然是來時溯淞趕的那輛車,早上蘇白用過的杯子還在原位放著。隻是桌麵上多了一盒小點心。

“從灃塘到汴寧一路上冇給你飯吃,並非我本意。”賀裁章開口道,“是漣漱理解有誤,我已經罵過他了。”

蘇白抿口茶潤潤嗓子,好奇問到“我倒不是很在意這事。但很好奇你是怎麼和他說的。”

“忘了。”賀裁章明顯不想回答,捏起個點心咬下一口,不再說話。

“……”蘇白藉著袖子的遮掩嫌棄的撇撇嘴,心中暗誹,“和這種人說話真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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