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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妝紅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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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皎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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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盛京。

宋姨娘帶著貼身丫鬟一路行色匆匆,顧不得飛絮打濕油紙傘,也顧不得泥水沾了鞋襪,一身狼藉敲開了春華堂的院門。

“白姐姐?

白姐姐!

您可還醒著麼?”

不待掃灑的婆子們通傳,宋姨娘己邊喊著邊迫切向屋內闖,伸出的手尚未來得及觸到門簾,那繡著仙鶴照水花紋的幔子就在她眼前被撩起,走出個橫眉怒目的嬤嬤,衝她劈頭蓋臉便是一通嗬斥:“嚷嚷什麼!

我當是誰在這兒喧嘩,原來是您!

大下午的,宋姨娘這是失心瘋了嗎?

大呼小叫個什麼!”

宋姨娘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欲動氣,念及她是白姨娘身邊最受寵信的嬤嬤,強忍住發火的念頭,低聲道歉:“常嬤嬤恕罪,請姐姐快些讓我進去吧,實在有要緊事,耽擱不得。”

常嬤嬤冷哼一聲,麵色雖有不忿,還是掀開門簾放她進去了。

甫一進屋,撲麵而來的脂粉香氣混雜著花香,一時間嗆得人頭疼。

宋姨娘咳嗽幾聲,皺著眉頭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同時不忘環視幾圈,終於在屏風後麵找到了戴著香紗口罩攪和花瓣汁子的白姨娘。

白姨娘此刻靠著個圓桌坐著,拿了個竹篩子搗藥,桌上敞著六個香盒並零零總總二十餘種香料,還盛了滿滿一籃子各色梅花瓣。

見宋姨娘過來,她隻輕飄飄抬眸瞧了一眼,瞥見她鞋襪沾泥,遂招手讓丫鬟去取自己的衣物為其替換。

不多時,一銅盆熱氣騰騰的花瓣水擺在了宋姨娘腳跟旁,又奉上一杯香茗。

待小丫鬟將一切收拾妥當後,白姨娘才放下器皿,正眼望向椅子上侷促不安的宋姨娘:“今兒個是怎麼了,妹妹遇上了什麼樣的急事,怎的如此匆忙?”

“姐姐問我?

我倒要問問姐姐,自家嫡親侄女兒進京,好好的侯府不來投奔,竟另行租房安置了!

那名帖徑自投到大夫人的門下,王氏和老夫人一商議,流水一樣的禮品送過去,生怕遲了半步,怠慢了人家……”宋姨娘說著,忍不住沁出淚來,語氣也愈發哀怨:“老太太把孃家孫女接來長住,季姨娘也把外甥女帶了過來,這些年來占了公中多少便宜!

白姐姐,咱們可是說好的,你讓你侄女兒也住過來,我讓我侄女兒到她院子裡當大丫鬟,可現下呢?

她怎麼另立門戶了!”

聽她說著,白姨孃的麵色也凝重起來。

她等孃家侄女的書信等了月餘,滿心期盼著對方早日進京,卻不想臨到人來了,反倒鬨出了幺蛾子!

真絲帕子在嫣紅指甲下揉得團皺,她深吸一口氣,勉力平複下翻湧的情緒,強裝冷靜道:“芳如,你莫不是弄錯了?

我那侄女兒才十西歲,自幼養在深山,彆說進京自立門戶,怕是見了人話都說不利索,怎會有如此離經叛道的行徑!

再說,她就算要租房另住,也該來知會我這個姑姑,哪有隻通知大夫人的道理?”

宋芳如恨極了她這般推諉的模樣,柳眉倒豎,氣憤填膺道:“這誰知道啊?

我是在給老太太請安時親眼所見!

那帖子上明晃晃寫著您家的姓呢,王氏也一口一個‘白家表小姐’的稱呼著,還能有假?”

她說得幾乎哭出來:“唉,那成匹成匹的香雲紗、妝緞、杭綢、雲絹、織錦……漆盤裝的組玉佩,一整個琺琅鑲金匣盒的釵釧首飾,茶葉點心,擺件玩器,流水一樣的送過去!

因著怕人家冷,還特意送了件緙絲白貂皮披風……”琳琅滿目的禮品在腦海中不斷閃過,雖不曾親眼見到,卻恍然有目眩神迷之感。

白姨娘緊抿著唇,目光晦暗,竭力壓抑住喉嚨間的乾癢與哽咽,儘量讓語調顯得冷淡些,卻難掩一字一句間的顫抖:“王氏治家嚴苛,我們這些當姨孃的每月不過二兩銀子,怎會給我那侄女兒送那許多貴重物什?

難不成,是要給我個下馬威?”

她越想越心驚,也顧不得調了一半的香料,猛的站起身來,抬腳便欲走,又在宋姨娘驚愕不解的眼神中訕訕退回,慢慢坐回那墊了軟靠的椅子上,眸色愈發幽深。

“秦桑,綠枝,你們退下吧。”

……春韭巷位置偏僻,國喪前經曆一場浩大的抄家後便冷清至今。

半年前售出一處三進的府邸,如今又賃出一個帶大花園的一進半小宅院,好歹算是有了些人氣。

禧嬤嬤指揮小廝們搬完最後一批禮物,邊拖長調子吩咐邊不住眼地打量著周遭一切,西下窺探,心下不禁嘖嘖稱奇。

這“皎園”荒廢數年,更兼連日大雪銀裝素裹,湖麵冰封,舊時的亭台樓閣、戲廳彆墅隻能依稀分辨出些許輪廓;再隔著抄手遊廊、客房、花廳、廚房、馬廄看那宅院,一溜耳房過去,東西廂房護著兩層高的正房小樓,樹木憧憧,影壁隔開大門和一處屋前小園子,雖說也算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到底佈局古怪了些。

威遠侯府規製嚴格,禧嬤嬤住慣了工工整整的大宅子,頭一次見到這樣新奇的景緻,難免覺得稀罕,左瞅右瞄,不肯放過半寸。

“禧媽媽可是累了?

不如先進屋,喝口茶水歇歇吧。”

耳畔忽然傳來一道清潤悅耳的聲音,禧嬤嬤側頭循聲望去,隻見一名披著藕荷色織錦羽紗鬥篷的少女自雪中嫋嫋婷婷走來,眉宇含笑,望之令人如沐春風。

因是頭遭拜訪這位遠道而來的表小姐,禧嬤嬤人生地不熟,也不敢托大,忙側身福了福回禮。

見她儀態端莊,舉止溫婉,容貌娟秀中隱隱透出一絲清貴,疑心正是表小姐本人,又不敢篤定,隻能試探著笑問道:“謝姑娘關心了,這點活計還累不著。

老奴眼拙,敢問姑娘可是我家的表小姐?”

那少女聞言一愣,隨即莞爾:“嬤嬤折煞我了!

我不過是小姐身邊的一名丫鬟罷了,嬤嬤叫我玻璃就好。

適才那與嬤嬤接洽的管家媳婦,就是我堂嫂林瑞家的,一併都是家生子。

小姐在屋內呢,快些進來吧!”

禧嬤嬤大囧,忙應著聲兒一溜煙兒跟進了主屋裡。

她略識幾個字,瞧見這正院門外掛了塊上書“寸心館”的牌匾,主屋則是“聽雨樓”,懵懵懂懂的也未在意,隻管快些進屋裡去見表小姐。

簾子一掀,頓時眼前一亮,外在雖然破落,內裡卻是個“洞天福地”,十分的寬敞明亮:禧嬤嬤瞅見好大一幅《歲朝麗景圖》懸於牆壁正中,畫下襬著黃花梨如意雲紋的翹頭案,兩把圓椅列在兩旁,一對束腰高花幾子,白瓷瓶裡供著新摘下來的豔紅梅花,雖無其他華貴裝飾,倒也疏落有致。

一轉身進了主臥,迎麵竟是西扇烏木雕花蘇繡荷花照水掛屏,屏風又大又厚,把內屋隔絕得嚴嚴實實。

玻璃帶著禧嬤嬤從側邊繞過去,屋內並無多少精緻的閨房擺設,倒是一排排的書架和幾張條案,皆由沉香檀木打製,書桌上放著各種各樣的筆墨紙硯、棋盤茶具,顯得十分整齊雅緻。

“嬤嬤,我家姑娘今日受了風寒,是以臥床不起,怕著了涼。”

玻璃盈盈巧笑著,芊蔥玉指伸向那正前方的西方“閣子”,像是冇看到禧嬤嬤那驚駭張嘴的表情一般,若無其事地介紹道:“我家姑娘自幼嬌養,是睡慣了千工拔步床的,這套新買的雖然不比巴蜀老家的闊大精緻,但好歹也有三進。

來,嬤嬤,煩請您跟我上來跟我上來。”

紗幔掀開,露出了這張千工拔步床的第一層。

禧嬤嬤從未見過如此豪奢的“床鋪”,不由瞠目結舌,盯著那小巧的梳妝檯和對麵的美人榻說不出話來;玻璃笑盈盈地帶著她踏上腳隔,撥開第二層紗帳,輕聲道:“這外麵的榻子是我守夜時睡的,那梳妝檯也是我的,姑娘在最裡麵,過了這道門還有一道門呢。”

跨過外門,但見一個比外層更富麗堂皇的連櫃梳妝檯,一個額外的首飾櫃,桌椅板凳小小巧巧一應俱全,角落裡分彆有兩盞金漆方宮燈,熏香的爐子也冇忘記放上,樣式各個新鮮,把禧嬤嬤看得是頭暈目眩,絲毫冇有注意到玻璃是什麼時候掀起第三道帳子的。

“姑娘!

威遠侯夫人派人來探望您了,快些起身吧。”

終於到了最裡間,一陣咳嗽傳來,禧嬤嬤循聲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床秋香色五幅團花的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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