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斫冰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體:
捌月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

(一)

恰是一個滿月之夜。

天上的圓月映在湖中,黃澄澄的,也應了前朝人寫的“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你說這月像盤,我倒覺得更像塊銅鏡。”青年提著燈籠走過這湖畔,指著那湖麵說道。

“快到秋節了,難怪月這般圓。”他身旁配刀的便是縣衙大名頂頂的捕頭鄧威。

鄧威本不必來巡邏的,但從近幾日的連續溺水案中,他嗅出了些不安,他就此事請教了衙門的師爺,那位來曆神秘的小白臉師爺隻說了句知道了,便將他打發走了。

師爺,說白了就是縣太爺的幕僚,替當官人出謀劃策的,本身無一官半職,但這位祁師爺卻讓鄧威對其留了個心眼,不說彆的,單就縣長對他時那唯唯諾諾的態度,就足以讓他這隻老狐狸看出點端倪來。

沿湖走了一圈,冇什麼異狀,鄧威鬆了口氣,對著郭六說:“就到這吧,回去歇下了。”

郭六見頭兒發話了,跑的比老鼠都快,一眨眼便從巷子儘頭轉過去不見了。

鄧威搖了搖頭,心道明日再收拾這小子,便沿著道向南走,郭六家在仁滄縣東麵,與鄧威家剛好成一個直角,每巡完街,鄧威總是恰好的停在西甸湖東的,因而郭六總是能走的很快,鄧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他確實這樣做了。

正當他往家的方向走時,眼角的餘光似乎見著了一個人影鬼祟的出現在了湖邊。

這人本不在湖邊的,他也本不應在湖邊的,但他卻出現在了那裡,憑空的出現了,悄無聲息的像鬼一般。

鄧威心中悚然,卻也大著膽向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傢夥走了過去。

月光很亮,冇有燈籠卻也能看清東西。

那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之所以說是男人,因為他比鄧威還來的高且他的胸實在是太平了,他想應該不會有一個女人是這樣的。

他的頭髮竟是綠色的,淡綠色的長髮在腦後梳成了一條辮子,離奇的是,此時的鄧威竟全不覺得綠頭髮有什麼怪異之處。

他眼睛的顏色很淺,在月光的映照下竟顯出一種七彩琉璃般的顏色。

“閣下是人是鬼?”最後鄧威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實在是這男人的出現太過詭異了。

“為何非得是人或鬼,我便不能是個神仙?”男人開口問道。

鄧威被他嗆的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隻能咳嗽一聲又道:“閣下為何半夜出現在此?可知近日城裡宵禁?”

“唉唉唉,都怪我一時起了貪念,現在事情便麻煩了。”男人一邊唉聲歎氣,一邊向鄧威走去,忽然手中摺扇點在了鄧威的額頭上。

鄧威冇想到他會突襲,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的摺扇擊中,冇有疼痛的感覺,他的意識卻忽然變得模糊了。

“鄧捕頭莫怪莫怪啊,不過明日鄧捕頭想秋後算賬也不會記得在下了。”男人說著拖著鄧威,讓他靠在湖邊涼亭裡,“莫慌莫慌,事情辦完便送鄧捕頭回家。”

他說著正轉過身,忽的愣在原地。

他的身後竟又站著一個男人。

“敢問閣下是哪路神仙下凡?”男人衝他眨了眨眼,顯然是聽到了剛纔他與鄧威的對話。

“公子看我這身綠色,我原是守著天庭神樹的樹蛙,修煉了千年,就成了這樣。”

“蛙大仙如何稱呼?”

“姓沈名練,先生是?”

“在下祈愉,不過一名在縣太爺府上混口飯吃的小小師爺。”

“祁夫子……”沈練忽然笑了,竟有種勾心動魄的美,這樣的人,即便是男人見了,也要被攝去心魂的。

他又想故技重施,這一次卻是失算了。

祈愉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腕,沈練一驚,想要抽回手時,卻被抓的更緊,沈練覺得被他掐的疼了,抽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祈愉隻是冷笑一聲,道:“蛙大仙怎的總愛使些偷襲這樣不光彩的手段?”

“哎呀呀,夫子誤會在下了,在下不過是想為先生整整衣襟,夜間風大,先生衣裳有些亂了。”沈練無辜的眨了眨眼。

祈愉不為所動,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些,隻聽一聲輕微的“喀嚓”聲在靜夜裡響起,沈練終於是冇忍住驚撥出了聲。

“蛙大仙,你還有一隻手,我卻已冇有多少耐心了。”祈愉搖了搖頭,鬆開了手。

沈練後退幾步,疼的咬緊了唇,但祈愉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仔細想又摸不著頭緒。

“你想問我什麼?”過了會,沈練才似緩過了勁,隻是說話時聲音裡帶著點痛苦。

“人是你殺的嗎?”

“不是。”沈練很快便否認了,隨即又說,“我說不是,你便相信?”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祈愉冇有理他,又問道。

“不知道。”

“那你來此是為了什麼?”

“我想要湖裡的一個東西。”沈練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那是什麼?”

“你最好彆問,另外今晚就當冇有見過,這樣我就不與你計較了,否則……”

“否則怎樣?”祈愉冇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這個人還能威脅自己。

“否則這位鄧捕頭便醒不過來了。”沈練又笑了,隻是此時他的笑看上去十分脆弱,好像一麵精緻的陶瓷麵具。

祈愉冇料到他還有這一招,歎了口氣:“神仙怎會如此卑鄙,我看你分明是個妖怪。”

“你見過神仙?”

祈愉老實的搖了搖頭。

“既未見過神仙,如何知道神仙便不卑鄙。”沈練又問,“你可見過妖族?”

祈愉依舊搖頭。

“那又怎知妖怪便是壞的?”

祈愉被他堵的啞口無言,半晌纔開口:“但你不會殺了鄧捕頭,我也不想再為難你。”

“那便勞煩夫子送鄧捕頭回去了。”

“我知你非旦不會殺他,還會助我查清此事。”祈愉道。

“沈某雖不是什麼聰明人,卻也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傻子,何況傷疤還是新的。”沈練抬了抬手,隻見那原先白皙纖細的手腕,如今已徹底紅腫了起來,“疼痛也一點未減。”

“但你依舊會助我。”祈愉看著他,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

“為何?”

“因為你一時起了貪念。”祈愉淡淡道。

沈練微微眯起了眼,第一次這般認真的審視著祈愉,他發覺自己似乎小瞧了這個人,這個人也絕不是他應該小看了的對象。

“虹嶺坊水鏡軒。”

“明日辰時。”祈愉道。

“恭候夫子。”

(二)

事情要從一週前說起。

剛入八月,處暑過後天氣漸涼了,仁滄縣在江南,倒也不像北方那般冷。

那一日大約是初五,巡邏的捕快柳利在走過西甸湖時,便發覺了異常。

湖邊上竟有一具泡的發白了的屍體,應已死了幾日了,被湖水衝到了岸邊才被髮現。

這具屍體很快被送進了縣衙,但因泡了這些時日,幾乎無法再查了,隻知是個年輕女子,其他什麼也分辨不出。

縣衙貼了認屍的告示也是一無所獲,但怪事卻慢慢發生了。

接連有人在這湖中溺水而亡,這些人裡有經驗老道的船伕,有湖畔賞花的遊人,有恰巧路過的行人,甚至在縣衙著手調查此事後,派去查探西甸湖的人也接連死亡。

一時人心惶惶,坊間都在傳是這西甸湖裡鬨水鬼了,而水鬼想要擺脫束縛轉世超生,就得拉個人下水去當那替死鬼。

說到這,祈愉忽然問道:“請教沈掌櫃,這水鬼確有其事?”

“確實有,在彆處便有。”沈練答道。

祈愉細細咀嚼了他話中含義,彆處有,那便是說此處冇有。

“不知是否與沈掌櫃要的東西有關?”

“夫子啊夫子,莫不是仍在懷疑在下?”沈練合上摺扇,假作痛心的樣子。

“沈掌櫃此言差矣,在下若是懷疑,怎會將這些事和盤托出?”

“唉唉唉,罷了罷了,既然夫子如此信任,在下也隻能知無不言了。”沈練抿了口茶,繼續道,“實則我也不知那水裡的是什麼,隻覺得西甸湖越近秋節陰氣便越重,大概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在裡麵。”

“你也不知?”

“昨日正欲去看,被夫子抓個正著,無奈啊無奈。”

“這案子太離奇,捕快們都已不敢去查了,現下是捕頭鄧威仍在追查。”

“鄧捕頭可是出了名的厲害,想必是能查出究竟的。”

“沈掌櫃不想再去湖邊看看?”祈愉試探著問。

“原先是想的,現在已不想了。”

“為何?”

“因為沈某隻有一隻手了,一個獨居之人若是兩隻手都冇了,豈不是很不方便?”沈練慢條斯理的給兩人倒著茶,看著確實有些不利索。

祈愉一時沉默了,他一下子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了,隻能作罷,但離開前他留下了一張紙。

沈練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祈愉隻是笑笑冇說什麼。

“這個,小狐狸。”送走後,沈練看著紙上所寫的內容,不由搖著頭笑罵了聲,便將紙收入了袖中。

初五始,第一個死的是一個女人,發現屍體的是捕快柳利,至今無人認屍,身份不明,第二名死者叫範泗,是本地做香燭生意的小商人,被髮現時是初七,發現者是捕快杜訶……

祈愉留下的紙上,記錄著這樁溺水案的資訊,沈練細細看著。

三,初八,杜訶,發現者為甸江鎮鎮民湯五……

四,初八,書生盛卓,同為湯五報官……

五,初九,民婦田氏小鳳,捕快紀泰巡查發現……

六,初十,紀泰,捕快郭六巡查發現……

七,十一,捕快鄒廣,捕快溫偉巡查發現……

八,十二,捕快溫偉,捕頭鄧威巡查發現……

“有趣,有趣。”沈練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似是在思索什麼,“雖是想要那物,卻也不急一時,還是等鄧捕頭查明瞭一切,再取不遲。”

正巧夜幕降下了,沈練一見到了酉時,便關了店鋪往家裡走。

他家在城南,離虹嶺坊不遠,但他偏偏想念起了寶克齋的馬蹄糕,於是繞了個遠路,往北麵的梨朝坊去了。

還未等他走到坊內,便見不遠處的西甸湖邊又圍上了人,便料定又是出事了。

“沈練啊沈練,馬蹄糕可比熱鬨香甜的多。”他一邊說著,一腳踏進了梨朝坊。

“你可莫要中了小狐狸的算計了。”他這麼唸叨著,似是在告誡自己。

“唉唉唉,看來你今日已無福去享受馬蹄糕了。”他說著,腳下方向一轉,往西甸湖那走去了。

的確,又打撈上了死人。

這個死人,他卻不陌生,竟是昨日他才見過的郭六。

郭六死了,這第九位竟然是他!

沈練在人群中見著了鄧威,鄧威冇有看見他,或者說,鄧威冇有看向任何人,他隻是直勾勾的看著郭六,似乎是這具屍體下一秒便會蹦起來,傻笑著喊他頭兒一般。

但一具屍體,又如何能說話呢。

沈練看了一會,見看不出什麼名堂來,便轉身欲走,眼角卻瞥見了鄧威蹲下了身,似是從郭六身上拿走了什麼,但他回過頭去,鄧威卻仍是目光呆滯。

離開西甸湖,沈練卻也冇回家,而是往虹嶺坊不遠處的安煌坊去了。

說起安煌坊,可是真正的金迷紙醉之處,這裡有最好的菜,最好的酒,還有最好的姑娘。

說到姑娘,最漂亮的當屬枝柳樓的頭牌聽蓮姑娘,但沈練去的卻不是枝柳樓,而是一個名叫宿紫樓的地方。

宿紫樓也有名氣,可出名的卻不是樓裡的姑娘,而是各式俊美的男倌,其中的頭牌芮鳴公子,據傳生的是極好看的,又通琴棋書畫,兼長吟詩作對,隻是聽說性子有些傲慢,常對客人不假辭色,但偏偏有些人客便吃他這套,久了倒也成了特色。

沈練剛邁進門,便有倌兒迎了上來,他熟練的撥開人群往裡走,行至一處榻前,全不客氣的在主人身旁坐下了。

“我說……”

“你聽說西甸湖的事了?”沈練邊問邊為自己斟了杯酒。

“聽說了。”榻上之人懶洋洋的答道。

“我被人打斷了手。”沈練說這話時語氣很平淡,像是受了傷的不是自己一般。

“什麼人這麼厲害?”

“他叫祈愉,是縣衙的師爺。”

“哦?”榻上之人聽到這個名字,頓時起了興趣,眼中彷彿冒出了光,“莫非是當初……”

“正是。”

“他竟對你動手!”榻上之人顯然萬分震驚。

“這有何奇怪?”沈練邊說邊拿起酒杯一飲而儘,還不忘評論一句,“好酒!”

“這很奇怪。”

正在兩人談論著祈愉之際,門口慌慌張張的進來一人,那人小跑至榻邊,對著二人道:“不好了夜掌櫃,西甸湖又死人了。”

“我來之前已見過死人了,死的是那個小捕快郭六。”沈練淡淡道。

“非也非也。”夥計大口喘著氣,急切的說道,“出大事了,這回死的乃是捕頭鄧威!”

“鄧威!”倚在床榻上的夜冥煙倏地坐直了。

“鄧威?”表情淡然的沈練也是一驚。

“怎麼可能是他?”夜冥煙詫異的看向沈練,發現沈練也在看他。

“為何不能是他?”這時有一個聲音忽地插入,沈練抬起頭,發現來的竟是祈愉,“沈掌櫃原來與夜掌櫃是舊識。”

“我算過鄧捕頭的八字,乃天命之人,便是全仁滄縣的人都死光,也絕不該是他。”

而第十位卻偏偏是他。

(三)

絕不應該出事的人偏偏是死了,縱然沈練再不願意摻和這事,也是迫不得已跟了過去,自然,一路上他仍是唉聲歎氣的,說自己不該多管閒事。

“沈掌櫃高義。”祈愉適時的恭維了一句,將他的抱怨全堵了回去。

“好說好說,夫子現下是要帶在下去往何處?”

“去看屍體。”祈愉說著,引著沈練往縣衙去,“沈掌櫃說鄧捕頭是承天命之人,不應死在此處,可有例外?”

“有。”沈練答道。

“哦?”

“例外便是,他未死。”沈練想了想,又道,“不隻他,那小郭捕快,亦是陽壽未儘。”

祈愉一驚,正想細問,一抬頭卻發現不知不覺已到了衙門口了,遂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自覺地在前帶路了。

到了停屍的地方,祈愉問道:“鄧捕頭屍身在何處?”

輪值的小差役忙答道:“最外頭的便是了,隻是……”

見他語帶猶豫,祈愉追問道:“隻是什麼?”

“隻是鄧捕頭的屍體有些邪門……”

祈愉點了點頭,便將周圍當差的全打發了,領著沈練便過去將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掀了去。

鄧威的身體看不出任何異常,皮膚光澤,麵色紅潤,若不是胸堂無半點起伏,祈愉幾要認為他不過是睡著了,難怪會被那小衙役說邪門了。

“沈掌櫃,你看……”

沈練蹲下身,食指輕輕觸了觸鄧威的額頭,便站起了身,又去掀了他邊上一具屍體身上的布。

那是郭六的屍體,與鄧威相似的狀況,隻是他的臉上已顯出灰敗之色。

沈練又連著看了幾具,發覺死亡超過三日之人的身體便會呈現溺斃者浮腫的樣子。

“三日是個期限。”跟在他身邊的祈愉也看出了這點。

“不愧是夫子,一下便看透了。”沈練恭維道。

“鄧捕頭死了?”

沈練聞言搖了搖頭,解釋道:“他們都是被攝了魂。”

“被誰攝魂,如何攝魂,如何解之,在下懇求沈掌櫃解救他們。”祈愉恭恭敬敬衝沈練行了個大禮。

沈練忙扶他手臂,似是經過一番掙紮,終是歎了口氣,道:“夫子可知這世間的故事?”

“是何故事?”

“千千萬萬年前,這片大陸上有萬萬千千的修行者,彼時靈氣未枯竭,人人修道,時過境遷,不論仙道或是修羅道都已成了傳說,人雖變了,卻留下了許多有靈氣的老物件。”一段秘辛,從沈練口中緩緩道出。

“家中典籍,確有記載。”祈愉說道。

“若冇猜錯,那湖裡便有一件。”

“是沈掌櫃想要之物?”

“正是。”沈練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說了出來。

“可是與秋節有關?”

沈練點了點頭。

“又是與月有關?”祈愉又問。

“夫子聰慧過人。”

“小郭捕快是家裡獨苗,他人雖傻氣了點,心腸卻是極好的……”祈愉忽然顧左右而言他。

“至少今晚不是他的死期。”

“需要在下做些什麼?”祈愉沉默片刻後,又問道。

“自然是做一位在衙門當差之人該做的事。”

“沈掌櫃聰慧過人。”祈愉將他先前的話還給了他,“那便明日見。”

“夫子,分彆前想贈夫子一物。”沈練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小幅卷軸塞與祈愉,接著作了個揖,道了聲“告辭了”,便轉身走了。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沈練給的卷軸是一幅字,剛一展開,祈愉便感歎了一句:“好字!”

內容是前人寫的詩,作於秋節,是難得的佳句,祈愉卻明白沈練給他這幅字是在暗示這樁案子。

不僅與月有關,還與雲有關。

他在紙上又將溺死者姓名書寫了一遍,隨後又圈出了其中遇害的捕快,最終將目光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幾乎所有的捕快皆是前一日發現了屍體,後一日便遭了毒手,除了一個人,第一位發現屍體的柳利,至今未死。

這麼明顯的漏洞,鄧威絕不可能冇有發現,但他遲遲未有動作,隻能說明一件事,有人想利用柳利,讓他當自己的替罪羊。

而此人,必然符合幾點,其一,在衙門當差,知曉捕快們查案的動向,其二,與柳利相識,或許是熟人,其三,或許……身邊有人恰巧在近日失蹤了。

秋節本是一家人團聚賞月喝酒的日子,仁滄縣裡頭幾個坊間也是張燈結綵,一派祥和,但連續的溺水案卻給這片歡騰蒙上了一層陰影。

西甸湖畔空蕩蕩的,出行的人自發的避開了這個不詳之地,一位身著捕快服飾的中年男子引著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沿路上了湖中的亭橋。

“大人,那日小人發現屍體時便是在這處。”中年男人顯的有些畏縮,小心翼翼地看向祈愉。

“你也帶鄧捕頭來過此處?”祈愉問道。

中年人身體顫了顫,隨即應聲肯定。

“你莫慌張,我知你不是凶手。”祈愉低聲安慰道,“你與鄧威來此,可有人跟蹤?”

柳利老實的搖了搖頭。

“那時鄧威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祈愉又問。

柳利答:“鄧捕頭冇說什麼,隻是看著水麵出神,片刻後便叫我先行離開了。”

“知道了,你先回吧。”祈愉看向了水麵,澄澈的湖水映著一輪圓月,那金黃的月影像是有魔力般吸引著他,隻消一眼,便讓他再移不開目光。

柳利不安地看著祈愉,他不敢走,他生怕這次離開下一個浮在水麵的屍體會換上祈愉的臉,他明明什麼都冇有做,卻不知為何成了凶案的幫凶,這種痛苦與無奈折磨著這個老實的中年捕快。

“你不走嗎?也好。”祈愉像是在自言自語,“柳利,你得罪過什麼人嗎?”

柳利想了想,又老實地搖了搖頭。

“你先回吧。”祈愉說罷擺了擺手再不去看他了。

柳利猶豫再三,見祈愉堅持,也隻得從命離去了。

“柳利,敦厚老實,故受身邊人喜愛……是出於嫉妒?”祈愉食指輕釦亭橋護欄,喃喃自語,“沈練,沈練他……”

祈愉忽的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祈愉啊祈愉,緊要關頭,你胡思亂想什麼。”

當下他便摒除了雜念,思緒再一次回到命案上。

一切都是從那一具無名女屍開始的。

而柳利能夠發現這具屍體,絕不是巧合,凶手一定十分瞭解柳利,甚至可能凶手一直在暗處觀察著柳利的一舉一動。

他利用柳利將人帶到湖邊,又以不知名的方法,利用水裡那個東西,將人的魂魄攝取,如此便可完成這借刀殺人之舉……

祈愉忽然身軀猛的一震,他似乎終於觸碰到了真相。

(四)

八月十六。

沈練站在衙門前,猶豫良久還是走了進去,祈愉做為縣衙名義上的師爺,便住在衙門裡的廂房內。

尚未踏入屋內,他便聽到了小郭捕快那浮誇的叫喊聲。

“沈掌櫃來了,快請進。”祈愉見著他立馬上來招呼他入內。

沈練往屋裡邁了一步,便起了拂袖而去的心,不為彆的,隻為這祈愉竟將他那日為提點所寫的詩裝裱起來掛在了屋內。

見沈練看著這字出神,小郭捕快熱心的上前說道:“這字不知師爺是從何覓得,寫的蒼勁有力,是頂好的,若有機會我也想求一幅來。”

“一幅字罷了,像夫子這般大方之人,不會吝嗇的,你儘管向他討要。”沈練微笑道。

“一幅字罷了,想來沈掌櫃也不會吝嗇。”祈愉說罷,為沈練沏了杯茶,又道,“沈掌櫃說是與不是?”

“原來是沈掌櫃墨寶,果然不凡。”鄧威一把拽走郭六及時打了圓場。

“今日能活著見著三位,說明事情已然解決。”坐定之後,沈練說道。

“那日沈掌櫃贈字時也悄悄告訴我,鄧捕頭從小郭身上取走了什麼,這便是解答一切的關鍵。”

“是一塊布。”鄧威說道。

是衙役服裝的一片布料,郭六落水前從凶手身上撕下的。

“但那日,我與沈掌櫃去看屍體時,這布已然不見了。”

東西不見了,卻恰恰證明瞭一件事,這塊布是證明凶手身份的決定性證據。

其一,凶手是衙門中人,其二,凶手能輕易從屍體上取走東西而不被髮現,其三,即便屍體有異樓,凶手亦能掩蓋不報。

……其四,凶手或許不受人重視,故而對柳利存在敵視。

如此,答案呼之,能做到這些的,唯有看守停屍房的畢民。

“那攝魂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便要請教沈掌櫃了。”祈愉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練點了點頭,道:“秋節是月最圓的時候,西甸湖較為特殊,湖麵很大,形狀又近乎圓,很容易形成水鏡,月投影在水鏡中,便生出了這樣一麵月鏡,會不自覺的將照過月鏡之人的魂魄吸入其中,若換了平日,即便有人照了也不過是一瞬的失魂,巧便巧在月鏡生成之時,有雲影環繞,亦投射在水中,這雲形成了一座小樓,困住了被攝走的魂魄,而人的魂魄離體太久便再也回不去了。”

畢民殺妻隻是意外,而發現了月鏡也是意外。

那一日,他失手殺死妻子,急於處理屍體的他,想到了拋屍湖中,這邊是第一具無名女屍的由來。

但他的妻子失蹤不見,最終還是引起了他人的注意,範泗見了衙門發的認屍告示,向他問起時,他便意識到了這事早晚藏不住,於是假托屍體麵目全非無法辨識,想去湖畔找找有冇有線索,邀了範泗一同去往西甸湖。

便是這一次讓他發現了月鏡的秘密,給了他一個最佳的借刀殺人的機會。

至於他為何不殺柳利,除去嫉妒,還有那顆扭曲了的憎恨的心,他成為不了那樣的人,他的手已沾滿了血,因而愈發厭惡這樣善良的柳利,甚至想要毀滅他。

“我與畢民家都在仁滄縣東麵,那天巡夜回去我發現他在偷偷觀察我和鄧老大,就覺得有些異常,想跟他打探訊息,卻遭了暗算。”郭六道。

“我亦有心提防,未料到水裡的東西這麼厲害,著了他的道,幸得師爺相救。”鄧威說罷衝著祈愉行了一禮。

“要謝還得是謝沈掌櫃,若不是沈掌櫃出手收走了月鏡,你二人絕無回魂的機會了。”祈愉說道。

“沈掌櫃大恩,鄧某必當回報。”鄧威拉過郭六慾給沈練行禮,沈練卻先一步避過不受他的禮。

“舉手之勞,鄧捕頭不必多禮,我此番也有自己的目的,先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此事尚有後續要處理,我二人便先告辭了。”鄧威見此也是識趣的帶著郭六先行離開,留下祈愉與沈練二人。

“那沈某也……”沈練剛想順勢告辭,話剛出口便被祈愉打斷了。

“這次事情,多虧了沈掌櫃相助,沈掌櫃不受鄧捕頭的禮,斷然不可再拒絕在下這頓飯了。”

“夫子,在下……”

沈練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又被祈愉阻止:“沈掌櫃莫要有顧慮,今晚便約在宿紫樓見。”

月依舊是圓的,沈練走過西甸湖時下意識的看了眼湖麵,月影依舊,其中卻少了一絲妖異的靈氣。

宿紫樓雖是有名的小倌館,卻也做食宿生意,沈練到時,祈愉已然在桌邊等候著了,佈置奢華的雅間內,除去一桌好酒好菜外,還有一位撫琴的公子。

“沈掌櫃來了。”見著他,祈愉起身迎了上去。

“夫子。”沈練說著將手中提著的木盒遞給祈愉,“一些薄禮,不成敬意。”

“沈掌櫃客氣了,這頓飯本就是為答謝沈掌櫃救鄧捕頭和小郭的大恩,怎能再收這禮。”祈愉嘴上說著不能,手上動作卻是絲毫不慢,接過了禮物便指了指飯桌,道,“沈掌櫃,請。”

“夫子請。”沈練隨著他落座。

“這位是宿紫樓的頭牌芮鳴公子,與我是舊識。”

芮鳴聞言停下動作,衝著沈練點了點頭道:“原來悅遊宴請之人是沈公子。”

“沈掌櫃在這次西甸湖大案中幫了很大的忙,合該謝他。”祈愉解釋道。

“夫子過譽了。”

“沈掌櫃……”祈愉斟滿酒,舉起酒杯忽又停頓住,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總稱呼沈掌櫃,顯得生疏,一直忘了問沈掌櫃字號?”

“雲溪。”

“雲溪,你也彆總稱我夫子了,叫我悅遊便可。”祈愉說著再一次舉起酒杯,“這一杯敬你,多謝這次出手相助。”

沈練握著酒杯,他看了看祈愉,又看了看一旁的芮鳴,低頭看了看酒,緩緩開口道:“祁兄,這一杯還是敬這月吧。”

祈愉一愣,隨即道:“也對,那這一杯,便敬月。”

沈練亦舉起杯:“敬十六日的月。”

-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