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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晚的出現,顯然在眾人意料之外。
易雅蘭隻是略微詫異,旋即似笑非笑哼了一聲。
看來易晚的確是來看戲的,世間掐的真準!
易峰對於她的到來並無波瀾,挑了挑眉:“既是家宴,都是自家人,分什麼早晚?”
“進來吧,整好外邊送了新鮮的瓜果來,一家人圍爐煮茶品嚐瓜果,未嘗不可。”
林中月從易晚出現,就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生怕她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易晚草草掃了林中月一眼,越過她朝屋內去了。
易峰坐在正對門的主位,易晚冇客氣,過去占據了他的右側。
易雅蘭緊隨其後,坐在了左邊主位。
隻有林中月還站在原地。
屋內氣氛更顯詭異。
易峰的視線在幾人中轉了一圈,看向站著不動的林中月:“你杵在那邊做什麼?”
看清楚她額間的血糊糊的一片,又蹙眉道:“額頭怎麼了?”
林中月看著兩個晚輩留給自己的位置,心下十分不爽。
不過既不是來吵架的,她也不好計較:“我隻是感慨,似乎我們這幾個,已經很久冇靜下心坐在一起了。”
額頭的傷勢,她冇打算現在解釋。
故意不清理,也是叫易峰瞧著。
易晚看出林中月的意圖,接過話道:“夫人這話不對,靈仙山大會之前,我的身份可不能出現在主桌上。”
“以前我們也冇能這般坐在一起呢。”
林中月和易峰同時一頓,又默契的選擇裝冇聽到。
易峰為了掩飾尷尬,冇有接茬,轉而看著林中月的額頭道:“你這到底是怎麼了,看上去很嚴重。”
為了趕到易峰這兒來,林中月並未怎麼收拾。
僅僅用帕子沾濕後擦拭了臉上的血痕,傷口是一點兒也冇處理。
血糊糊一團,整個額頭都青紫了,連帶眼睛周圍和鼻梁,也有淤青。
近乎完全乾涸的血凝固在傷口處,看上去噁心又狼狽猙獰。
要不是吃了逍遙宗的丹藥,估計這會兒早就昏死了。
易峰越瞧,臉色就越難看。
林中月看出他臉上的嫌棄,彆開臉小聲問道:“峰哥,我這樣是不是很醜?”
“是很醜。”易峰不解風情,責怪之餘冇有半分關心:“你好歹是望鶴門的夫人,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出來?”
“就算受傷了,也應該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本就是多事之秋,被弟子們瞧見你這幅樣子,還不知道私下怎麼猜測。”
林中月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去,屋外細雨帶來的寒意,彷彿順著皮肉進了骨子裡。
易峰冇看到似的,繼續斥責:“難道真是忙糊塗,連這些道理都忘了?”
“若真如此,你現在就把望鶴門的擔子交給雅蘭,雅蘭比你有分寸多了!”
林中月坐著冇動,密密麻麻的寒意覆上來,讓她幾乎窒息!
從永安閣出來,林中月冇照過鏡子,隻路過院中積水,透過倒影模糊看了眼。
哪怕冇看清,她也知道自己的傷口有多猙獰可怖。
若是從前的易峰,肯定要好好安慰一番,並且立刻叫人請大夫過來看診。
而現在,麵對她血肉模糊的傷勢,青紫交加的臉,易峰竟是一個字的關切都不曾有!
反而,叫她把望鶴門所有大權交給易雅蘭?
難道易峰不知道她們母女鬨翻臉,已經形同水火?
種種問題湧上心頭,林中月覺得呼吸都帶著滲人的痛感。
她身邊的麗桃也好不到哪兒去,頂著一張血跡斑斑紅腫青紫的臉,又是肉疼又是心疼。
麗桃不敢去想易峰的深意,硬著頭皮為林中月辯駁:“門主三思。”
“雅蘭少主尚且年幼,剛成為少主,要忙的事情很多,我們夫人好歹能幫襯一二。”
林中月總算回過神,她將所有情緒壓下,咬緊牙關纔不至於失態:“麗桃說的冇錯。”
“我不礙事,望鶴門的大局重要,也是我一時間冇有分寸,忘記思慮周全了。”
“還請門主收回成命,等雅蘭少主徹底成長起來,能夠獨當一麵,我自然會把一切交給她。”
易峰蹙了蹙眉,冇有追問她的傷勢,而是轉向易雅蘭:“既是和你有關,你覺得呢?”
易雅蘭的視線看向林中月。
林中月狼狽的眉眼下,帶著顯而易見的乞求。
易長赫要死不活的躺在榻上,雖然求來了生機,恢複時間卻還不一定。
何況易長赫連靈根都冇了,他從來就不是天才,更為恢複增加了難度。
林中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失去望鶴門的話語權!
母女二人隔著桌子四目相對。
明明纔在永安閣外邊見過,這時候再看,易雅蘭還是覺得林中月麵目陌生。
同樣,林中月也覺得易雅蘭大為變樣。
不管是她說話做事的方式,還是她的冷血無情,都和記憶中乖巧的小女兒對不上。
有那麼一瞬,林中月甚至荒謬的覺得,易雅蘭被人奪舍了!
思緒尚未回籠,就聽易雅蘭清脆的聲音響起:“爹爹厚望,雅蘭實在受寵若驚。”
林中月大駭,趕緊開口阻攔:“雅蘭,你確定自己能獨自處理所有?”
易雅蘭頓了頓,笑道:“夫人說笑,任何人都是慢慢成長,在經曆中吸取經驗,方能日漸成熟。”
“若我一直躲在門主身後,依賴夫人,何時才能獨當一麵呢?”
易峰眼底閃過欣賞,點了點頭,讚道:“看來雅蘭當真有所成長,正是這個道理。”
“任何事情都要嘗試,否則全由彆人來做,如何提升呢?”
林中月尚未從易峰對她的態度中回神,驟然聽懂易峰的意思,後背的再度被冷汗覆蓋。
易峰太狠了啊!
夫妻這些年,易峰絕對能明白她現在的處境。
不求他能憐惜,好歹不能將她逼入絕境!
林中月顧不得去考慮易峰的變化,她還想再爭取:“門主,我知道你和雅蘭少主的意思。”
“隻是她到底還是個孩子,此前也從未接觸過,最好有人在旁邊提點指教才行。”
“門主受傷這些年,望鶴門大小事宜都是我在處理,若是門主放心,我可以輔助少主。”
“直到她完全適應,不再需要我!”
易峰本來舒展的眉峰再度蹙起:“你是不是不願意放手”
“絕對冇那個意思!”林中月硬著頭皮辯解:“雅蘭是我的女兒,雖然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古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豈能說斷就能斷,我當然盼著她好,纔敢如此提議。”齊聚文學
易峰冇有搭話。
倒是易雅蘭,當即笑道:“夫人多慮,此前我的確是個孩子,以為有父親和母親的庇護,我能安穩成長。”
“直到前些時日,親眼看到了殘忍的事實,見識過人情冷暖,才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
“隻有我自己能給我提供遠航的帆,夫人若真的為我好,還請爽快放手,畢竟這也是門主的意思!”
林中月氣的雙唇顫抖:“我好歹是你娘,你真要把事情做的如此絕?!”
易雅蘭避開她的眼神:“隻不過交出屬於門主和少主的權利,夫人卻說得如此嚴重。”
“望鶴門到底姓易,哪怕有外祖相助,也從冇有改名換姓的打算,夫人,你說呢?”
聽到這番話,林中月下意識看向易峰。
易峰沉著臉,表情看上去冇有憤怒和猜疑。
但林中月和他相處多時,深知平靜之下,他肯定有所懷疑!
斷不能叫他以為自己貪戀望鶴門的權勢!
林中月厲聲反駁,道:“易雅蘭,你休要說這些挑唆的話,讓門主誤會我的用心。”
“是不是挑唆,夫人心知肚明。”易雅蘭偏還淺笑著,雲淡風輕置身事外。
“你,你真是好樣的!”易雅蘭氣的渾身顫抖,抬手指著易雅蘭:“冇想到啊,我養了你十幾年都冇看透你。”
“竟從不知道你活潑天真的皮囊之下,躲著吃人的踩狼虎豹,是我……”
母女二人撕破臉的爭執,引得易峰很是不滿。
他的手重重落在桌上打斷兩人的爭執,因為激動劇烈咳嗽起來。
林中月臉色微變,不顧自己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撲上前關切道:“峰哥,你不要緊吧?”
“靈醫上次就說您不能再激動了,趕緊吃藥。”
說話間,她從隨身攜帶的荷包中,掏出一顆淡紫色的藥丸遞給易峰。
易峰咳得臉色通紅,依舊冇能停下來,自然也冇辦法去接她手中的丹藥。
宋叔見狀,趕緊道:“夫人且先等等,門主最近便是這樣。”
“稍微激動就會咳嗽不止,什麼藥丸都冇用,除非自主平息。”
林中月眼底閃過一絲狐疑。
她不敢表現出來,隻能訕訕收回手:“怎麼冇聽你提過?”
宋叔幫易峰順著氣,歎道:“夫人連著幾日不著家,門內事情又多,門主不好去打擾您。”
“是我不好!”易雅蘭紅著眼,哽咽道:“光顧著長赫的病情,對門主照顧不周。”
說話間,她擠出幾滴眼淚。
若是平時肯定楚楚可憐,叫人疼惜,可這會兒頂著一張駭人的豬頭臉,哭起來更是難看。
宋叔對著那張臉實在是勸不下去,不敢看她,也不敢搭話。
易雅蘭倒了熱水遞給宋叔,隨口點破:“逍遙宗的靈醫在所有宗門內,也能稱得上數一數二的。”
“爹爹吃了這麼多年,就算是冇有好轉,也不該一日日惡化。”
林中月聞言,哭聲戛然而止。
她憤然抬頭,視線恍如帶著刀射向易雅蘭:“你什麼意思?”
“難道你以為逍遙宗會對你爹下黑手,還是暗指我要害你爹?”
“易雅蘭,我原隻以為你心思深,冇想到你竟是如此惡毒狠絕,這是要挑撥離間,讓我和門主反目嗎?”
易雅蘭此前已經對著易峰揭露過此事了,她再三提及,可不是為了跟林中月打嘴仗。
她冇搭理髮瘋的林中月,轉向看熱鬨的易晚,高聲道:“姐姐是靈仙宗老祖宗的弟子。”
“既是身份貴重,想必從靈仙宗請靈醫過來不為難吧?”
易晚自然清楚她的意思,輕笑道:“說難也難,說不難吧,也不算難。”
易雅蘭掃了眼麵無血色的林中月,配合著道:“那到底是難還是不難,能請來嗎?”
易晚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這才道:“可能請五長老有些困難,但叫彆的靈醫過來不成問題。”
易晚故意有所保留。
就憑她手中的玉牌,五長老也不可能不來!
她知道易雅蘭隻是為了恐嚇林中月,不會真的興師動眾。
果然,易雅蘭驚訝一瞬,道:“看來姐姐還真是得寵,這樣吧,勞煩你叫靈仙宗的靈醫來給爹瞧瞧。”
“不說其他,至少能換種藥,看是不是有彆的可能。”
林中月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急急開口,顧不得易峰還在咳嗽,高聲道:“胡鬨!”
“靈仙宗老祖宗喜歡的是易晚,可不是喜歡望鶴門,也就逍遙宗因為姻親的關係才提供各種方便。”
“如今局勢,豈好興師動眾,再叫外人看我們望鶴門的笑話!”
“你在害怕?”易雅蘭猛然回頭,眼眸直直盯著林中月:“看病而已,怎麼會是笑話呢?”
那瞬間的心虛,躲閃不及。
林中月趕緊挪開視線,轉向易峰:“我當然是為了門主的身子著想。”
“門主突破失敗導致走火入魔,天下宗門皆知,前陣子蛇妖的事,已經把望鶴門推上風口浪尖。”
“難道你們還要叫更多的人笑話望鶴門,非要讓咱們所有人都名譽掃地,成為彆人的笑柄?”
“秘密行事,誰會知道?”易雅蘭咄咄相逼,哼道:“還是說,夫人不敢叫人來查?”
“不是!”林中月心下忐忑,一時間找不到說辭,竟是被易雅蘭逼得臉色通紅。
“我,我隻是……”她心裡快速思量,脫口而出道:“我隻是擔心你們外祖會多心。”
“這些年多虧了逍遙宗明裡暗裡相助,望鶴門纔不至於在門主不成之後垮台。”
“去靈仙宗請靈醫來,不就是變相告訴林宗主我們的懷疑?”
“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事情,我們可不能做!”
幾人爭執間,易峰終於平靜。
劇烈咳嗽後氣息不勻,臉上呈現一種x肝的紅色。
“爹。”易雅蘭搶先一步,道:“您總算是緩過來了,我們正在商議,讓姐姐請靈仙宗的靈醫來給您看病。”
“奈何夫人幾番阻撓,甚至以外祖父做擋箭牌……”
話冇說完,易峰抬手打斷:“我雖然難受,尚還能聽清,你們三人的對話我都聽在耳中。”
屋內頓時噤聲。
林中月眼睛都不敢眨,一直盯著易峰的反應,想開口問,又擔心適得其反,隻能忍住。
她心裡還存著幾分僥倖,哪怕易峰懷疑,如今望鶴門要倚仗逍遙宗,肯定不會答應他們的請求!
易雅蘭也是如此,她麵上儘是對易峰的擔憂,實則袖子下的手已經緊緊捏在一起。
一旦易峰鬆口,易晚肯定會順勢請靈醫來。
逍遙宗暗地裡做的事,易雅蘭雖然不算都知道,卻也並非完全不知情。
還不到揭露真相的時候,要是當真壞了外祖父的大計,她也不會討好!
畢竟這少主之位,還是外祖父的授意和支援,才輪到她來坐!
不過,易雅蘭和林中月一樣,覺得易峰肯定會繼續粉飾太平,不會這個節骨眼戳穿。
一片沉默中,易峰銳利的眼神從幾人麵上一一掃過。
最後停留在易晚身上,喘息問道:“你,當真肯為了我請靈仙宗的靈醫來?”
“那是自然。”易晚放下茶杯,道:“畢竟散靈丹的事還是無頭懸案,關乎我自身安危,我也想弄清楚。”
“那就請!”易峰驟然鬆口,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此前易雅蘭便跟我說過,有關於散靈丹和混靈散的事。”
“困擾我多年的謎題,總是要有解開的一日,勞煩你出手,請望鶴門靈醫來吧!”
易晚訝異的挑了挑眉。
她冇料到易峰答應!
林中月和易雅蘭則是同時驚呼一聲。
“爹!”
“門主!”
易峰看了眼林中月,視線停留在易雅蘭身上。
問出口的話,不知道針對誰:“不願意?”
主意是她提的,再臨時反悔肯定不行,易雅蘭生怕他起疑,趕緊道:“當然願意,隻是這樣會不會麻煩姐姐?”
“是,是啊。”林中月訕訕開口:“明日是七夕節,總不好在喜慶日子去麻煩人家。”
“不麻煩。”易晚先一步,道:“靈仙宗和尋常宗門不同,再說了,靈醫閣儘是老頭兒,也不喜歡年輕人的節日。”
“要是門主確定,我現在就可以傳信。”
易峰再度掃過幾人,深吸一口氣,道:“請吧,這件事算我麻煩你。”
“不麻煩。”易晚起身道:“那我叫人去送信,你們一家人慢慢聊。”
一家人三個字,她刻意加重,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顯得尤其諷刺。
易峰,林中月,易雅蘭,三個本來都想對付易晚,如今卻真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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