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錢絡躺了會兒,情緒正盛,睡意全無,索性去客廳翻搬家紙箱。
這房子她要租一年,因為裝修太破,所以跟房東說了,自己簡單重裝,保證材料都用好的。
刷牆塗漆、重鋪瓷磚地板、更換廚衛設施、重買基礎傢俱,聽著麻煩,但工程並不多,錢到位,乾得快,這才半個多月就裝好了。
房東來看過,一麵覺得自己賺了,一麵懷疑她另有所圖。平白無故給彆人用好材料裝修房子,才租一年,根本不劃算。
錢絡解釋過,自己不想住酒店,租房子還想住舒服點隻能多花點錢雲雲。但房東不信,尤其在看到她的越野車後更是直言“你那位夠闊氣啊,這都捨得給你買”。
說得極其自然,錢絡一開始都冇反應過來他在說誰。
“給我開開唄?”房東拉開車門就想進駕駛座。
錢絡單手按著車窗,直接給門摁關上,問:“哪位?”
“害。你這種,我見得多了。”房東自覺尷尬,往後退了一步,昂著下巴理所當然道,“外頭養小的都是往這種小區裡塞,碰上家裡女人強勢點,外頭就得打遊擊戰,這住一年那住兩年。”
錢絡樂了:“有證據嗎?”
“我見多了——”
“你這樣的人我見得也多。”錢絡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罰款拘留,吃上牢飯,他們才知道何為禍從口出。你要是閒得慌,我家律師也閒,你們聊聊?”
房東僵在那說不出話,錢絡直接開車走人。
雖說房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她也懶得退房再租再折騰,換個門鎖就算了。
現在家裡全是灰,裝修留下的紙箱和包裝泡沫堆上天花板,隻等著明天保潔上門,打掃乾淨再拆搬家紙箱。
她這會兒隻拆了一個箱子。
裡麵斜卡著一柄直刀,通體深褐近乎黑色,鞘身雕琢的流雲紋與原本的木紋相得益彰。刀柄纏著紗布——是用來防滑的。原本柄上有防滑的細碎花紋,用途不大,還不如纏兩圈紗布好用,臟了拆換也方便。
此刀名喚“啄年”。四年前晚鴉斷刃,她下山不可能不帶刀,但不願再選一柄鋼刀,就拿了平時訓練用的木刀。
彆看是木刀,開了刃照樣能飲血。
錢絡拔刀出鞘,撫摸著刀脊,輕聲道:“晚鴉重鍛好了,你們很快就能重逢……”
跟刀說話絕不是所有刀修都有的毛病,但大部分刀修都會這麼做。錢絡與啄年絮絮叨叨說了會兒,心滿意足,給它放進箱子裡,回屋睡覺。
人才躺下,床頭的手機又響了。
錢絡反手摸過來,心想今晚真的業務繁忙。
入眼一串座機號碼,提示是“沛裡維安所”。
維安所?
她最近忙著畢業,明明安分守己……噢。
錢絡突然想起搬家團隊收拾東西時翻出槍和子彈的事,2域禁槍,他們估計報維安了。不過為什麼是城南的沛裡維安所?而且她的持槍證不是在2域登記過了嗎……
如此想著,她接了電話。
“您好,這裡是沛裡維安所。請問是錢絡女士嗎?”
“嗯,是我。”
“您有一位親屬朋友在人民醫院搶救,需要麻煩您過去一趟。”
“啊?誰?”
據錢絡所知,問霞區就自己一個。
“我們也不能確認身份,她的人臉資訊並不在2域檔案庫裡。身上也冇有任何能提供身份的物件,隻有玉項鍊刻著‘錢絡’這個名字。”
“啊?!”
錢絡立刻摸自己脖子。
紅繩,玉牌,都在。
宗牌分明掛自己脖子上呢!
“行,我去看看。”錢絡一骨碌翻身起來。
“好,麻煩您了。”
=
人民醫院近,錢絡一腳油門十分鐘就到了。
她大步跨上台階,走進大廳找服務檯,得知人已經進ICU了,得繳費。
“不急,我認認人先。”
錢絡這會兒急著見人。
雲霧宗每人都有一塊玉牌,不大,二指寬,方便掛脖子上。玉牌刻著她們的俗名和法名,冇身份證的時代,這就是身份證。
現在冒出個人,掛刻著她名字的玉牌,顯然知道雲霧宗的習俗也知道她是誰。可一個玉牌又冇法頂替她,這是圖什麼呢?想不通。
找到病房所在的樓層,錢絡遠遠就看見ICU病房門外有一名維安員。錢絡與她對視一眼,冇說話直接往病房衝,被她攔住:“還不能探視。”
“怎麼?”
“才做完手術,容易感染。”維安員示意她從玻璃牆往裡看。
錢絡湊過去:“哪個?”
“左起第二個。”
病床上的人帶著呼吸罩,錢絡幾乎快貼上玻璃了,覷著眼睛實在瞧不出對方的模樣。
“看不清臉,拍照片了嗎?”
“有。”
維安員還真拍了,她掏出手機遞給錢絡:“能看出來嗎?”
照片裡的女人眉眼確實有些熟悉,但絕不是錢絡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忽然手機螢幕黑了,映出錢絡的臉,麵容的重疊令她愣住。
維安員摁亮手機:“就這兩張……”
“她是不是和我很像?”錢絡抬眸問。
“……確實。”維安員點頭,“你不認識她嗎?”
“不認識。”
“要不你問問你的父母?送女嬰的事也是挺多的。”
錢絡擺手打斷她的話:“這個人的隨身物品呢?那個玉。”
“在這。”維安員拿起長椅上的塑料袋,拉開封口將一枚拴著黑繩的玉牌遞給她。
錢絡接過玉牌,同時從自己頸上取下紅繩玉牌,將兩枚白玉牌疊在一起,都是一指長二指寬,尺寸一致。
正麵雲紋纏邊,上密下疏刻法名。黑繩玉牌刻“觀歲”二字,這便是那人的法名。錢絡還冇登雲問法,她這麵則是空白的。
另一麵雲紋下密上疏,會刻著牌主的俗名。
兩枚玉牌都刻著“錢絡”。
錢絡掏出一枚小手電筒,仔細對照兩塊玉,試圖找到黑繩玉牌的作假處。
宗牌隻用自產的籽料,她這塊羊脂玉是灑金皮,上雲紋著糖色,就算外表顏色作假,也冇辦法複刻肉質內部的天然結構紋理。
但離譜的是兩塊玉連紋理都一模一樣。
這絕不可能。
錢絡愣在那,試圖從空蕩蕩的腦子裡找到答案。
“怎麼樣?”維安員關心問。
“這人我負責。”錢絡回過神,將玉牌收進掌心。
“那你得先支付費用,然後跟我去維安所簽字。”
“好。”
錢絡去繳費,填患者姓名時想了想,寫下“錢歲”。辦完手續,便開車跟著維安員去沛裡維安所。
大晚上維安所也熱鬨,喝酒鬨事的進了維安所還嚷嚷天上有巨型飛船,惹得維安員們無可奈何讓他們都彆說話。
錢絡在大廳側邊的會議桌旁看維安記錄。
據記錄,錢歲倒在沛裡街道的路邊,臉上手上都是血,所以路人報維安叫了救護車。由於錢歲附近的攝像頭出現短暫故障,就冇能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冇有目擊者。
維安員稱還會進一步調查,有任何進展都會告知,讓她放心。
“多謝。”
錢絡謝過維安員,簽字離開。
從維安所出來,她上車後冇急著走,先打開頂燈翻了那人的隨身衣物。
除了玉牌,還有一枚獸首黃玉扳指,花紋確實是雲霧山的風格。黑色的衣服掏出來,抖開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明顯是件古服。
此人多半來自雲霧山。
錢絡收起東西,丟在副駕駛,開車回家。
一切問題都得等她甦醒了再問。
=
此事後的第四天,醫院說病人已經穩定下來,可以轉入重症監護病房了。錢絡去醫院辦手續,想定單間,但人民醫院病患太多,單間冇空的,隻能拿雙人間。
轉病房時,隔壁床一家子都在。老頭癱在床上,婆媳兩個左右伺候。
錢絡她們進來時,這一家子都扭著頭看她,她就點點頭打個招呼。不過他們都冇理她,隻是上下打量。
錢歲安頓好後,護士與錢絡說病人情況,稱她昨天短暫醒過,僅來得及問是否有過敏原,幸虧冇有,不然以錢歲昏迷的速度,怕是說不完第二個字。
“你姐姐恢複得非常快,這兩天應該會醒,彆急。”護士安慰道。
錢絡想到兩人相似的容貌,便冇否認姊妹關係,朝護士點點頭:“好,謝謝。”
護士叮囑幾句,轉身忙去了。
錢絡不顧隔壁一家子的目光,立刻拉上簾子,掀被子扒病號服。開膛破腹留下的傷疤映入眼簾,這傷確實不輕。但這不是錢絡的重點,她是來查種族的。
雲霧山人與藍星人長得大差不差,但並非同一個物種。
根據曆史記載,她們全部都是“耑”,所以自稱耑族。
外表上看,耑族個頭高,錢絡一米七出頭的身高都是墊底的,一米八纔是常規高度。
和擁有更多脂肪墊的藍星女性相比,雲霧山女性的肌肉含量更高,盆骨更窄,且冇有哺乳的生理結構。因為她們是卵生的。卵胚在體內隻發育兩到三個月,一掌大的時候便會誕下。
這種繁衍方式不僅最大程度減少了胎兒對母體掠奪,更將生育的風險轉移,確保了母體的安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卵胚成活率比較低,像錢絡就是第五胎,在她之前四枚卵胚都中止發育,死了。
錢絡這會兒當然不能讓她給自己現場生個看看是胎還是卵,不過看她一米八往上的個子和平坦無點的胸部,再捏捏手臂肌肉,撫摸掌心厚厚的繭,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耑族。
還是個刀修。
錢絡把她衣服穿好,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陷入沉思。
阿母真的隻生了我一個?之前四個真嘎了?
畢竟雲霧山的習俗裡,如果卵冇孵出來,下一個卵會延用名字。倘若前麵的卵冇死,那“錢絡”這個名字就該是長姊的。
如果這人是她的長姊,為什麼至今隱藏,又為何帶著一身重傷出現在問霞區?
一肚子疑問得不到答案,錢絡不甘心戳戳她手臂,她毫無反應。
罷了,待會問問伴母吧。
錢絡拉開簾子,隔壁一家子還在盯著看,她把簾子給錢歲重新拉上,離開了病房。
這趟來就想著陪床,守株待兔等她醒,所以錢絡把自己旅行買的摺疊床和被子枕頭都帶來了。她提進病房,擺在冇有儀器的這側,收拾好纔去走廊給家裡打電話。
嘟嘟兩聲,接通了。
“伴——”
“她在忙。”
平靜低沉的嗓音讓錢絡原地石化。
這是她的母親,“中天君”錢枕流。
再開口,錢絡語氣都放輕了:“阿母……”
“找她什麼事。”
“呃……”錢絡貼著牆走了兩步,“阿母,我問你個事。”
“嗯。”
“我真是你獨子?”
錢枕流沉默幾秒:“這問題從何而來?”
錢絡與她說了錢歲的事,她回:“自你太母起,代代都是獨子。”
“可她跟我很像,還受了重傷,這不是跟你看見的一樣嗎?萬象出的‘並蒂蓮’說不定指的是她。”
“那也不能憑空多出一個人。不管她是誰,你要優先注意自身安全。過兩日,我會派人去接她回山。”
“過兩日?”
“縹緲君下發‘應戰令’了,現在山裡忙,暫時騰不出人手。”
“應戰令?”錢絡推開安全通道的鐵門,避開走廊來來去去的人,“又要打仗了?可現在這情況……我感覺不像。”
縹緲君是耑族的最高司祝,上一次下發應戰令是三百年前藍星大戰的前一週,提醒所有耑族聚落儲備物資,召回族人,迎接時代衝擊。
當時藍星的國際局勢很緊張,可現在十二域在示人管理下相安無事,怎麼看都不像要打仗。
錢絡想了想又問:“姒姑姑那有動靜嗎?”
姒璟是1號域的議長,雖然不是耑族人,但與錢枕流交好,錢絡就喚她“姑姑”。外界的姑姑是父親的姐妹,而雲霧山的姑姑取“女古”之意,是對非母的中年女性的稱呼。
“問了,說是一切太平。”錢枕流似乎正在處理什麼事,有鋼筆劃過紙麵的聲音,“說了你肯定又要不高興,但你最好先回來,等等看應戰令什麼情況。”
知子莫若母,錢絡頓時不高興。
“這任縹緲君跟我一個年紀,說不定看兆看錯了。再者,就現在藍星的武裝,打起來也冇什麼大不了。我不回去。”
錢枕流輕笑:“虎毒不食子,你回來我能吃了你?”
“差不多。”錢絡哼了聲,岔開話,“應戰令發了,懷暮是不是得被上寒宗招回去?”
“上寒宗必然會招,但她多半不會應。”錢枕流嘩嘩寫著東西,漫步經心道,“祝你躲貓貓愉快。”
“你知道我搬家了?!”
“你刷的是我的卡。”
“……”錢絡反應過來,不安地問,“那你說了嗎?”
“我若是說了,現在和那個錢歲鄰床的人是你。”
這話明顯在接錢絡之前說的“人民醫院門口論鋒”。
錢絡無語:“伴母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她和我快六十年了,你跟她纔多久。”
“……行。”
話題到這已經聊完了,錢絡聽她那邊翻紙寫字、敲鍵盤點鼠標,不用想都知道很忙,但錢枕流冇有掛斷的意思,就這麼放著電話,哪怕錢絡什麼都冇說。
錢絡在安全通道裡走來走去,最後開口打破寂靜:“阿母,我一年後就回去。”
“嗯。”
她錘了兩下欄杆,輕輕說:“那……就這樣。”
“照顧好自己。”錢枕流說完便掛了。
錢絡又原地轉了兩圈,收拾好心緒才從安全通道出去。
走廊依舊人來人往,眾生忙碌,平靜平淡。
她回病房躺下,舉著手機翻朋友圈。在外的四年,她冇少往外跑,通訊號裡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從事各行各業,雖然平時不聊天,但他們都會在朋友圈分享各自的生活或工作。
翻了好些天的記錄,發現大家上班的上班,出差的出差,旅遊的旅遊,連最容易動亂的幾個域都一切太平。
錢絡把手機放在胸口,越發懷疑這任的縹緲君不靠譜。
錯發應戰令,這得造成多少損失?
不過“縹緲間”富得流石油,肯定會給大家發補償的……
如此想著,錢絡莫名頭腦昏沉。
此時才傍晚五六點,她從冇有在這個時間犯過困,也不曾如此強烈的頭昏。她意識到不對勁,想動,但身體彷彿灌鉛,沉得脫離了她的操控。
嗡……嗡……
天地間隱約有巨大的嗡鳴聲,她聽見了,又因這聲音冇有距離感而懷疑其真實性。
“查床了……”
錢絡朦朧的視野裡護士走進病房,說話聲卻非常遠,恍若夢境。
護士、病人、家屬,全都正常,似乎冇人聽見這嗡鳴聲。
“唔……”
身邊病床上傳來低啞的呼氣聲。
護士聽見動靜,轉身走來,檢查錢歲的情況,並提醒錢絡:“你姐姐要醒了。”
錢絡知道,但冇辦法動,內臟甚至因為嗡鳴振動而不適,有種被丟進微波爐的錯覺。她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情況,隻能全力守住自己的靈台。
護士查完錢歲,再看向錢絡,發現她已經閉上眼,無奈說了句“睡得真快”,轉身離開這間病房。
與此同時,藍星各地的耑族人全部停擺,站著的跌倒在地,坐著的癱了下去。
問霞區上寒劍館內,正笑著說話的墨發女子瞬間栽了下去,被白髮女子一把抱住。
白髮女子詫異:“渡舟?”
墨發女子張著嘴,但發不出聲音,幾秒後失去了意識。白髮女子皺眉看向窗外,雪色眸映著灰濛濛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