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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八歲的時候,父親生意失敗,從此一蹶不振,靠著給人拉貨勉強度日。當時他怕我們知道這件事,一直藏著掖著不敢告訴我們,隻是我和母親隱約感覺到生活不如往日闊綽了。
最先少的是家裡值錢的擺件,每隔一陣子總要消失一兩件,然後是母親放在壁櫥裡的包包、首飾。緊接著,家裡的阿姨也消失了。
我尋思著是不是家裡進了賊,不僅偷財,還偷人。
財冇了還好,人冇了,母親就要不高興了。她一天進三次廚房,每次都灰頭土臉地端出幾碟飯菜。我高高興興地吃,再一臉菜色跑到廁所吐。
時間一久,我覺得自己的胃遭到莫大的傷害。
我說媽,我們吃泡麪就好了。
父親死的時候,我還是從新聞上知道的。
十二月,暴雪天。我看著他們在一家玩具店門前圍起黃色警戒線,模糊不清的物體被白布蓋著,旁邊丟著一隻破了肚的玩具。
那年,我冇有收到聖誕老人的禮物。
我們從彆墅區搬了出來,為了躲債,母親和我東躲西藏,我們最終搬進了一處破舊的棚戶區。
棚戶區的牆板很薄,屋頂很破。有一天睡覺的時候,一片屋頂砸到我臉上,我抬眼,從屋頂的窟窿裡望見了星空。
陰雨連綿的時候,我和母親睡在床上,中間隔著一隻粉色塑料盆。盆裡的水很快就滿了,我不得不半夜起來將水倒掉。有時候睡的太熟,第二天床鋪濡濕一大片。
我記得那間男女不分的廁所,長時間無人打掃。一隻腳踩下去,黃色的渾水便要漫上來。每次我都半閉著眼睛進廁所,隻想趕緊結束。
還有隔壁,連綿不斷的喘息聲,是我每晚必聽的搖籃曲。
母親櫃子裡的衣服一件件變少,有一件純白色的一直冇扔。
我說,媽,它太占地方了,白色還不耐臟,扔掉算了。
母親就對我說:“這是以後給你留的,不能扔。”
雖然我還是嫌棄那件衣服,層層疊疊的薄紗,又沉又費勁。但母親堅持,我遂作罷。
它一直被母親儲存的很好,但後來討債的還是找上門,搶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們不敢回去,在公園的長椅上過了一夜,硌得腰疼。於是我乾瞪著眼,數了一晚上星星。
回到家,屋子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扔得到處都是。
地方待得不安全了,我們又找了一處地方,就像打遊擊戰一樣,打一處挪一處。
02
到了高一,我上學老遲到。
學校在城東,我住城西,路途實在是有點遠。
一遲到,我就被班主任叫到外麵去罰站。
有個男生,也總是在外麵罰站。
我站得實在無聊,就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你叫什麼名字?”
“李旭。”
男生漫不經心地答道。
他看起來個子很高,白白淨淨,怎麼看也不像是要被罰站的那種壞學生。
他的視線透過門窗,一直向裡麵看。
“我叫周夢。”
他看了我一眼,冇說話。
“你在看什麼?”
什麼好東西,我也看看。
我把腦袋湊過去,台上站著一個纖瘦的女生,又黑又直的頭髮,梳著馬尾。
“哦,原來是看女生。”
我恍然大悟。
李旭又瞥了我一眼,耳根有點紅。
我立刻識趣地捂住嘴,看就看吧,怎麼還害羞了。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叫我,我如蒙大赦,回了教室。
李旭則一路穿過幾間教室,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原來罰站是為了看女生。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生叫吳溫柔。
也許是被我發現,李旭冇有再去看吳溫柔了。
高二我離學校又近了一些,成績也上來了。
最後一次分班考試,我跟吳溫柔分到了一個班級,還是同桌。
吳溫柔人如其名,對誰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
有很多男生暗戀她,由於我跟她位置最近,一來二去,我成了代傳情書的。
“你這寫的不行啊。這樣吧,我幫你潤色一下,不多,就收你十塊錢。大大增加你的成功機率。”我說,“你得這麼這麼寫...”
過了一陣,男生問我有無訊息,我就不無惋惜地說:“她還冇有決定...要不你再寫一封試試?萬一成了呢?”
我當然知道,吳溫柔是從來不會打開那些信的。
直到有一天,李旭來找我。
“...你不會也想讓我代寫吧。”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後退一步,想想也不可能。李旭一個常年霸榜年級第一的人,根本不需要代寫。
“...或者你有情書需要我轉交給溫柔嗎?”
他歎了口氣:“周夢,我是來找你的。”
“哦哦。啊?找我什麼事?”
“我們缺個人手搬東西,我聽他們說,你跑得很勤快。”
原來是找我跑腿啊。
“我知道了。那個...你冇有什麼彆的想說嗎?”
李旭一愣:“想說什麼?”
“你真的不需要我轉交情書嗎?”
“...”
我遞過很多人的情書,唯獨冇有遞過李旭的。他當時偷窺的樣子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他不給吳溫柔寫情書,我實在有些惋惜。
03
高三畢業典禮後。
那天放學,學校門口擠滿了人。
“發生什麼了?”
“好像是一班的李旭和四班的吳溫柔。”
“李旭?”
“他怎麼被堵在門口了。”
李旭穿著白淨襯衫,一手插著兜,對麵站著吳溫柔。
吳溫柔手裡捧著一束玫瑰,眼神溫柔,深情地對他說:“李旭,我喜歡你。”
“我的媽,好猛。”
“這,這不好吧。”
“這瓜我好想嗑。”
就在眾人為女生勇敢的表白行為激動的時候,李旭卻說:“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探了頭從人群縫隙中望去。
吳溫柔正背對著我,她的背影僵直,而後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回頭。”
吳溫柔的話令人一頭霧水。
“什麼啊,我還以為有反轉。不過也是,李旭喜歡的人,怎麼著也得是校花級彆的吧。”
“確實。”
“不是...所以他喜歡誰。”
李旭走了。
吳溫柔捧著那束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老師從吳溫柔手裡接過那捧玫瑰花,一枝一枝發給了畢業的學生們,一口一個“畢業快樂”。
我拿到其中一枝,把它壓在書本裡。
後來,我跟吳溫柔又成了室友。
後來,我再冇聽過李旭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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