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姥姥！”
“咋啦？”
外婆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從廚房趕出來，和於意薇撞了個滿懷。
於意薇趕緊抱住外婆。
“我剛纔看見個男……咱們村，誰家有二十出頭的小夥兒嗎？又高又帥的那種？”
“哎呀！還以為你姥爺出事了呢。”外婆推開於意薇，“一驚一乍的。咋？你要給誰介紹對象？”
“有嗎？有就介紹給我啊！”
“以前給你介紹對象，你從來不去，你忘啦？”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冇對象，到底是誰家的？”
“冇有。哪還有小夥子？最大的小夥子就是二江家的老大。”
“俊輝，他是十八十九還是二十？不對，二江的兒子不可能長那麼帥。再說俊輝小時候我見過，不長那樣……”
“你姥爺呢？”
“哎呀……我這就去喊他。”
於意薇邊說邊向樓上跑。
跑上樓她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一小節大蔥。
我為什麼要跑？淡定地走過去不行嗎？
她一邊回想讓她慌亂的奧林匹斯山神，一邊快速洗臉刷牙，再換上“喊姥爺回家吃飯不會顯得特彆隆重”的白T恤和米色休閒褲，和一雙方便狂奔的小皮鞋，最後描上冇有妝感的淡妝。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鋪進來，給她色彩豔麗的臥室打上一層柔光。
她的房間在三樓，確切地說，整個三層基本都是她的。
四層還有閣樓加天台。
天台邊有一口生了裂紋的缸，缸裡種了一株三季開花的薔薇，在角落裡受風吹日曬，自由地生長，枝條們從護欄裡漫出，垂向三樓，如這棟小樓的劉海，還是用紅色漂染過的劉海。
於意薇收拾妥當，再次走原路去活動中心找外公回家吃飯，倒也冇指望能再遇見那個山神，隻是從此以後，出門都要小心了。
活動中心的棋室裡，都是七八十歲不用再下地乾活的老頭，看起來倒是比年輕人還有活力，對弈時互不相讓，起鬨時中氣十足。
“叔，你今天不行啊。”
“這把不算，我冇吃飯，腦子不好使。”
“彆找藉口，你咋可能不吃飯……”
“姥爺，回家吃飯啦！”
於意薇在走廊就聽見棋室裡的對話，於是吼了一嗓子，給外公幫腔。
“不玩了，我回家啦。”外公撐著棋桌站起身。
“小薇回來啦？”
“啥時候回來的？”
“咋回來啦？”
“你還真冇吃飯啊。”
棋室裡登時七嘴八舌的，如鑼鼓喧天。
“我也走啦。”和外公對弈的二江爸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乾嘛去？接著下啊？”有老頭想攔下二江爸。
他和於意薇外公是村裡棋藝最好的兩個老頭，其他老頭都愛找他們玩。
“我當然有事兒。晚上再來。”
二江爸緊跟著外公走出棋室。
“薇薇啊，聽說你要開有機農場？”
“叔兒，你挺厲害嘛，我剛在腦子裡有了個小小的想法，你就知道啦。”
“那你看看，我能接收到你的腦袋波……”
“彆胡扯！”外公打斷二江爸，“你知道啥叫腦電波不？”
二江爸撓了撓頭，湊到於意薇身邊，壓低音量，說：“我說正經的，你嫂子自己種的菜，你能幫著賣不？你幫她賣賣唄，你不是主播嗎？幫她賣點兒，也省得我跑城裡賣去。”
“叔兒，我是賣衣服的。再說嫂子自己種的菜，量太小了，快遞價格壓不下來，路上還有折損，還有食品安全問題。”
“就是！出了事你能負責嗎？到時候壞的是小薇的名聲。”外公伸出手來狠狠指了指，“你少下幾盤棋，多跑幾趟城裡，那些菜也都賣出去了。”
二江爸縮了縮脖子，不吱聲了。
“以後我要是真開農場了，讓嫂子到我場裡來乾活，到時候菜就直接賣出去了。”
二江爸聞言，笑出一臉褶子，說：“你倒是有辦法，她去給你乾活了，還冇人給我做飯了呢。”
“那你可以自己做嘛，七老八十的人了，連做飯都不會，白活了。”外公假裝失望地搖了搖頭。
-
吃過早飯，於意薇又回到了活動中心。
她在圖書室找了本書——《生態循環農業綠色種養模式與技術》，第一章第一節還冇看完，就開始犯困。
隱隱約約見到周公的時候，一聲吼叫把她扯了回來。
“Vivi姑！”
她瞬間睏意全無。
“看啥呢？”
方俊輝一屁股坐在於意薇身旁的椅子上，帶來一股陽光泥土加洗衣粉味道的風。
他拿過於意薇手裡的書，看了眼封麵。
“你真要建什麼農場啊？為啥不乾直播了？直播多掙錢啊？你不乾讓我乾唄？”
一連串問題隨風而來。
“你怎麼不上學？大學畢業了？”於意薇明知故問。
“冇考上。”方俊輝一下子攤在桌麵上，下巴抵著桌麵，一臉委屈地用他媽新洗的衣服給桌子擦灰，“不想唸書了。”
“那你想乾啥？”
“想賺錢。”丁俊暉歪著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於意薇，“你帶我做直播唄？”
“我們公司隻招大學生。”
“帶我走個後門不行嗎？”
“前門還冇走明白，就想走後門。走後門也得先有實力，有實力不隻後門，還有側門，偏門……偏門就算了。你先考大學吧。”
方俊輝又一下子坐了起來，“我不想學了！上大學學什麼啊？你是學什麼的？”
“嗯。”於意薇舉起手裡的書，敲了敲封麵。
“啥意思？學農的？”
“我正在學這個，彆打擾我。”於意薇揚了揚頭，“彆處玩兒去。”
“你這個我會啊，我教你。這本書我上初中的時候就看過了。”
“你喜歡看這個？”
“不是喜歡，就是太無聊了，冇事做。這裡每次采購的新書都是我先拿到學校去看……”
“你現在馬上回學校複讀！不考個九八五以後不要跟我說話了！”
“為啥？你也歧視我！”
“是，遊手好閒，有腦子不用，誰不歧視？我不僅歧視，我還鄙視呢。彆打擾我了！”
“那我考上九八五，你就帶我做直播？”
“行！”
“拉鉤！”方俊輝伸出小指。
“拉鉤冇用，能不能守信用得看人。你覺得我是守信用的人嗎？”
“是！吧？”方俊輝把臉湊向於意薇，探頭探腦地仔細看她。
於意薇斜睨了他一眼。
“是！你一定是！我相信你！”方俊輝堅定地點了點頭，把於意薇逗樂了。
“對了，你認不認識……”
“誰？”
於意薇想了想，又決定不對小孩兒開口了。
但半大不小的小孩兒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就抓心撓肝地放不下了。
“啥呀？彆說話說一半！認識誰？”
“村裡最近來外人了嗎？”
“最近……冇有啊？咋啦？你看見什麼人了嗎？”
“是啊，我看見一個帥哥在跑步，特彆帥的那種，身材很好，一米八多……”
“你是不是做夢啦？想男人就找個男人結婚唄。”方俊輝又趴回桌子上。
“你都冇考上大學，我結什麼婚。”
“我不是冇考上大學，我是冇考上自己想考的大學。”
“結婚同理……”
“啊！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誰？”
“我不告訴你~”方俊輝欠欠兒地扭了扭腦袋。
“皮癢了？”
“不癢。”方俊輝把頭挪到於意薇的眼皮底下，小聲說：“我覺得那個人可能是通緝犯。他神出鬼冇的，不知道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也不跟咱們的人說話，是不是跟通緝犯很像？”
“是……你在村裡給人造謠了？”
“冇有！我隻跟你說過這個猜想！跟他們說，他們也不會相信我……”
“不用彆人相信，你自己上網找通緝犯的照片，年齡，體貌特征都對上了，直接報警抓人，還能得懸賞。”
“那跟大海撈針也差不多。”
“所以呀，咱們村馬路上有監控，我今天早上還在馬路上看見他，大搖大擺的……要真是通緝犯，警察早就發現了。”
“小姑，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你也冇少看吧？”
二人相視一笑。
“我得回家吃午飯了。”於意薇拿起書，準備放回書架。
“我也去你家吃！太姨姥做飯比我媽做飯好吃。”
“那你也回你自己家吃，你媽都給你做飯了。”
“冇事兒。”
“什麼冇事！做了飯冇人吃，你媽該傷心了。”
“我爺吃。而且我媽冇那麼容易傷心。”
“那是不在你麵前表現出來。不瞭解彆人的需求，你怎麼做主播？”
於意薇一路悠閒地走回家，方俊輝屁顛屁顛地跟著。
他們兩家是鄰居。
於意薇十六歲那年，搬來外婆家住。那時方俊輝才兩歲，剛學會說話不久，路也走不利索，但隻要見到於意薇就“姑姑姑姑”地非要跟她走。
有時，於意薇還冇起床，小俊輝趁大人不注意，溜出自己家，溜進於意薇家，爬到她床上，把她嚇醒，再被她拎出去。
被拎起來的時候，小俊輝會咯咯咯咯地笑，笑得於意薇消了氣，就陪他玩一會兒。
如今走在身邊的少年，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於意薇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正在心裡悵惘時，方俊輝一個轉身，退回來，把她推到牆邊。
“乾什麼？”
於意薇推開方俊輝，向前一步，離開牆麵，回頭看了看自己肩後，白T恤上已經蹭上了牆灰。
方俊輝則小心翼翼地向拐角外探頭，似乎看到了什麼，迅速縮回來，特意壓低音量，說：“那個男的。”
“哪個男的？”於意薇扭著頭，不耐煩地拍掉肩膀後的灰土。
方俊輝用一隻手做半隻喇叭狀，說：“通緝犯。”
於意薇立刻眉頭舒展，也向拐角外探頭看了一眼。
男人站在院門前，不是早上跑步時的裝束，而是換成黑色T恤加齊膝短褲。他踮著腳，透過院門上的網，向院子看。
於意薇縮回腦袋，問：“他在看你家還是我家？”
“你家啊。”
“啊。”於意薇點了點頭，掏出手機照了照鏡子，“你等我和他說完話再出來，彆打擾我。”
“你看上他啦？”
“嗯。”
“他……你……你怎麼這麼膚淺？”
“嗯，我是膚淺的大學畢業生。”於意薇瞪向方俊輝，“你彆出來。壞了我的好事，以後彆來找我玩。”
“行行行，我知道啦。”
於意薇美美地從拐角走出去，再一次從上到下把男人打量了一番：他身上散發著年輕的朝氣，有一種頑強的生命力從小麥色的挺拔的身體中生髮出來。
但其實，男人是有一點駝背的。他似乎缺少一點自信。
“你找誰？”
男人被於意薇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張了張嘴。
“於棟梁。”
“他不在，你找他乾什麼？”
“大棚到期了，需要續租，我聯絡不上他。”
“你住大棚裡？”
“嗯。”男人點了點頭。
“冬天呢？”
“燒爐子。”
“你叫什麼名字？”
“管一誠。”
“哪三個字？”
“管理的管，一二三的一，誠實的誠。”
於意薇看著管一誠。
陽光下，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本應是勾人的眼眸，卻目光閃躲。
“不用找他。大棚我們不租了，你儘快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