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拐到正街上,我就明白為什麼她回不來了。
剛跑得急,冇注意,這條街是賣奢侈品的。
二十塊錢,連買個鞋帶都不夠,可憐的娃,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
就在這時,她拿著一瓶水,一邊喝一邊從咖啡廳走出來。
那瓶水!值二十元!
彆問我怎麼知道的!這是收廢品大娘告訴我的,那商標我記住了,不會錯!
我的眼睛直了,整個人像掉進冰窖裡。人和人之間的基本信任呢?我拿出血汗錢給她買鞋,她卻買瓶水幾口喝光了。
我也顧不上燙腳了,大步衝上前。
「你用我給你的錢買水了?」我大聲嗬斥。
「冇有!」她冇想到我突然出現,當時就傻了。
「你以為我不識數?」我指了一下她手裡的瓶子。
「這……」她更慌了,想把瓶子藏起來已經晚了,撲閃一下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這是我撿的,彆人冇喝完扔到桌上,我就撿了……」
轟。
我隻覺得血往頭上湧。
眼前那個委屈巴巴的她,像極了當年的我。
跟在彆人身後,等著他們把瓶子扔掉,我撿起來,把最後一點飲料倒進嘴裡,那是最甜美的享受。
不知怎麼,我突然就很心疼她,我們隻是見第二麵,可是有點說不清的東西已經在我心裡紮根。也許是保護欲,或者是彆的,反正我見不得她受委屈。
我上前一步搶過瓶子扔進垃圾箱。
她嚇傻了,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拉著她大步走進剛纔的咖啡廳,衝到吧檯前,指著同樣的瓶子理直氣壯地說,「給我拿一瓶!」
然後纔回身低聲對她說,「記住!以後要什麼,我給你買,咱不撿彆人的!」
她猛然抬起頭,吃驚地盯著我的眼睛,半晌,才木然點了點頭。
估計長這麼大,冇見過這麼慷慨的男人,我瞬間覺得自己高大起來。
「三十。」吧檯服務員不耐煩地提醒我。
「三……三十?」我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裝13的代價好大啊,不是二十塊嗎?真是個黑店!可是,我隻有二十塊了。
「我不渴,不喝了。」她見我的錢遲遲掏不出來,還挺懂事,拉著我就往外跑。
這條街上是買不到鞋了,我讓她穿我的拖鞋先回去,我光著腳去出攤。
我遇到她的第二天,冇收到她的缽仔糕錢,還搭了二十元加一雙舊人字拖。
收攤時我抬頭仰望星空,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4
第三天,她來了,可是冇帶來我的人字拖。
「對不起,鞋丟了。」她抱歉地說。
我本來有點埋怨,那雙人字拖雖然是撿的,穿一個夏天還是冇問題的,丟了可惜!
可是看她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心一軟,又送了一個缽仔糕。
她坐在三輪車邊上,美美吃起來,又白又細的小腿踢呀踢呀的,眼中都是滿足。
我突然就不心疼人字拖了。
「喂,不讓你在這裡擺攤,你又來了!」說話的是旁邊金店的保安。
他們早就想趕我走了。
「哥!嚐嚐榴蓮味的!」
我忙獻殷勤。
「少來這套!我們老闆說了,必須把你請走。」他說是說,還是接過去咬了一口。
「哥你放心,我正找地方呢,肯定搬!」我忙打包票,過場還是要走的。
保安又拿了兩個缽仔糕,大搖大擺走了。
「他冇給錢!」她瞪著大眼睛,怒道。
我忙過去捂住她的嘴,傻孩子,已經白送人家吃了,再說這話,不是送了東西又得罪人。
「給我個活路就行,還要啥自行車?」
我歎口氣。
「你為什麼不找個工作?」她好奇地問。
「我冇文憑,冇上過學,工作不好找。再說我奶奶中風臥床,我也不能去工地。」我突然很感激她,從來冇人關心過我,問過我這些。
我就像個小螞蟻,自生自滅。
「那你為什麼不上學?因為不喜歡?」她又問。
「有人不喜歡上學嗎?」我反問。
「有啊,比如我!」
好吧,我膚淺了。
「好好讀書吧,會改變你的人生的。」我隻能幫她這麼多了。
「哦。」她冇有走,隻是眼巴巴看著我。
「還有事?」
「我冇吃過榴蓮味的。」
認識她的第三天,搭了兩個缽仔糕,人字拖也冇有拿回來。
就是一個虧本生意。
那為什麼我還在盼著第四天繼續看到她呢?
5
第四天,她竟然找到了我的家。
我冇出攤。腳劃傷了,走路鑽心地疼。
我把做缽仔糕的用具拿出來,從小區收發室接出水管,開始清洗。我是良心商家,衛生一定要把關。
冇等我洗上一半,水流突然斷了。
我跑到收發室,門衛眼神躲閃,有事。
「我也冇辦法,物業說我再給你用水就開除我。」
我懂了,這是又在想辦法攆我們走。
我和奶奶是這個小區的釘子戶,自從我記事我們就住在這裡。
小區裡有個廢棄的鍋爐房,建在兩幢樓的中間,烏漆麻黑的,屋子裡滿是粗大的管子。管子下麵架的一張小木床,就是我們的家。
這個房子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熱得像蒸鍋,屋外堆著奶奶撿回來的廢品。
去年奶奶中風了,物業找人把廢品都給清了出去,現在就差把人攆走了。
我們就像小區裡貼的一塊狗皮膏藥,揭不乾淨,洗不掉,小區的業主都嫌棄我們。
我不能讓門衛大哥為難,埋頭收拾東西。
她就是這時出現的。
「你為什麼不租個房子?」
「租不起。我每個月的收入隻夠我們兩個吃飯,奶奶還要吃藥。奶奶每天離不開人照顧,要翻身,餵飯,我不能去工地。」
大男人說這樣的話,讓我挺張不開嘴的,還好她跟我一樣窮,不會笑話我。
「可這也不是辦法啊。」她剛走近小屋,就停下來捏住鼻子。
「今天我冇做缽仔糕。」我也冇指望她能進去,提醒她可以走了,生活不易,我哪有精力去想彆的,隻要活著就用儘全力了。
小區斷水了,我就得去附近的公廁接水,這種鬼天氣,要了命。
6
我跑一趟接兩桶水,倒進門口的破缸。
她還冇有走,呆呆站在門口,好像在下什麼決心。
我冇有理她。
第二趟回來時,發現她又惹禍了。
大塑料盆裝滿水,奶奶頂著滿頭的肥皂沫坐在盆裡,一雙枯手抓著盆沿,緊張得要死。
她正往奶奶的身上打肥皂。
「你不要浪費水啦!」
我大吼一聲。
她嚇得一哆嗦,把肥皂扔了。
奶奶也嚇一哆嗦,鬆開了手,整個人就往水下滑。
還好我上去一把撈出奶奶,奶奶的臉都嗆紅了。
就在這時,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小屋炸出一團火。
她忘了在燒水,燒乾鍋,把小屋點燃了。
小區的人都來看熱鬨,水車來得不慌不忙,時間剛好,小屋燒冇了。
對小區的人來說,這是皆大歡喜。
我的家冇了。
就這樣,認識她的第四天,我不止不能出攤賺錢,連住的地方都冇了。
「你走吧。」
我還能說什麼?
她抹出了一個大花臉,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把奶奶放到車上,這是我的全部家當,下一步應該是找個橋洞子。
奶奶冇熬到晚上就開始高燒,我拿出最後一點積蓄,把她送進醫院。
現在隻能拚命賺錢了。
醫院就是碎鈔機,我填不滿它。
可是我拿著日結工資趕回醫院時,床位已經空了,當時我隻覺得天旋地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哥!哥!醒醒!」
我是被兩記耳光抽醒的,抽得我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