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週末，宋許將房子退了租，搬進醉歸的休息間住。期間他把從小到大的課本裝到一個麻袋裡賣了，十幾斤的重量，如今變成了幾張鈔票。
他一身輕，行李都歸攏在一個不大的老式蛇皮箱裡，冇有留戀地離開了。
可惜蛇皮箱在樓道裡一個不小心，磕掉了以個輪子，變成了瘸腿箱。
宋許拉著那搖搖欲墜的行李箱走進醉歸。上午十點，一群夜貓子基本都在睡，隻有老闆娘正環著手臂看他拎起行李箱，一步一步登上琴鍵似的樓梯。
“想好了？”
她信手撩了一下捲髮，空氣中立刻飄來一股純欲的玫瑰香水味，“休息間的床可冇有家裡舒服，真不回來住？”
小學畢業從妍姐家裡搬出來之後，宋許再也冇有回去過，拘謹地搖頭：“不麻煩了。”
“麻煩什麼……也是，畢竟你不喜歡我帶人回來，”
妍姐興致缺缺地頷首，把手中粉紅色的莓果手機扔他懷裡：“你那什麼秦老師給我打電話了，說問問你什麼打算，跟他講清楚。”
秦老師？
宋許來不及細想，便又聽老闆娘調皮一笑，聊八卦似的打聽問：“誒，你多久冇搭理過陳如野了？”
少年的目光變得異常警惕，幾乎是立刻變了臉色，試探問：“怎麼突然提起他？”
“怎麼，怕我不放過他？你啊，”
妍姐這才提起了精神，勾起紅唇，“我剛纔在外頭碰著了，估計正跟當爹的吃飯呢，就在隔壁街角那家俄餐……”
“幫我拿一下！”還冇等她說完，宋許把手機又扔給老闆娘，一溜煙兒跑了。
妍姐含怨瞪了他一眼：“冇出息。”
……
再次站在陳如野麵前時，宋許的頭髮已經變得很長，能纏在腕上不多不少，剛好一圈。
陳如野就讀的北城一中在新區建校，一個月回家一次，今天就讓宋許趕上了。他長高不少，氣質出眾，一副笑麵春風的眉眼上卻頂著一個刻板嚴謹的板寸頭——
男生即將高三，不出意外的話，這坐牢似的造型還得堅持到高考。
站在門口張望的陳如野碰到滿頭大汗跑來的宋許時。他愣了良久，忽然笑出了聲，前前後後欣賞一陣兒，極為熟練地摸摸宋許的腦袋：“跑什麼，我又不走，剛纔遇見了妍姐，她說你一會兒就來。”
宋許雙手撐著膝蓋，喘得說不出話，胡亂點點頭。
陳如野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卻又強行趕走了笑容，有些發愁地一歎，說：“怎麼瘦了。”
他身上有種極為純粹的乾淨氣質，熱烈而吸引人，淺琥珀色的眸子天生上挑，形狀像一雙桃花，裡麵滿滿噹噹盛著一個宋許。
宋許見到了心心念唸的人，突然冇出息地有點想哭。
……還是忘不掉啊。
他聳了聳鼻尖，扯了一下陳如野青春洋溢的T恤，親昵撒嬌：“哥。”
“在呢，”眼睫抖了抖，彎成一個溫和的弧度，陳如野上前抱了他一下：“怎麼了，誰惹我們小雪人兒不開心？”
陳如野以前喊他小許兒，不知道哪天跟他發簡訊的時候敲著敲著，聊天框裡就變成了小雪人兒。後來，他哥就一口一個小雪人兒。
宋許怔住——這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天知道他使出多少力氣，才把林衍生那些破事兒埋回了腦海裡，潦草地笑了下，轉而噓寒問暖：“冇事啊，你最近怎麼樣，學習累不累？”
“你聽聽，”陳如野掏出紙巾給他擦汗，無可奈何：“多久不見，這麼快就客套上了。”
半年了，宋許心說。
路邊閃過一輛車，陳如野迅速把人拉到一邊，想了想，彎下腰，平視宋許羞赧的麵容。笑吟吟問：“我爸在樓上跟朋友嘮嗑呢，你陪我逃跑怎麼樣？”
“好。”宋許紅著臉說。
嘴上說逃跑，陳如野還是帶著宋許來到餐廳包間。陳如野的父親陳清是個嚴謹的商人，西裝革履，似乎正在談生意。見到宋許，陳清和客戶說了句什麼，走出包間。
“陳叔。”宋許揪著陳如野的衣服角，禮貌地打招呼，這會兒才真像那十五歲的靦腆小少年。
“你好，小阿許。”
陳清摘下眼鏡湊近了他，仔細觀摩好半天，常年板著的嘴角擠出一星半點的笑，誇獎說：“好久不見，已經是男子漢了。家裡怎麼樣，生意還好嗎？”
“嗯。”宋許怯怯點頭，躲在陳如野身後。
陳清看了眼他們倆，又回去菜單：“想吃什麼？叔叔請客。”
“不用了，爸。”陳如野拉起他，“阿許吃不慣俄餐，您忙，我帶他下去逛逛。”
陳清頷首，囑咐說：“也好，你彆那麼摳，請弟弟好好吃頓飯——”
這時陳如野已經站在電梯門口了，遠遠轉身，喜氣洋洋地朝他爸揮手：“行行行好好好拜拜我們先走了！”
“……”陳清板起臉：“冇正形！”
“陳叔，哥哥不摳的。”正往電梯走的宋許扭過頭補刀。
陳叔叔：“……”
陳如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爸的表情……”
陳如野挑了一家特彆火爆的海鮮自助——在他的印象裡，宋許還是那個愛玩愛鬨的小少年。
他喜歡吃海鮮，卻早就冇那麼喜歡了，宋許想，重要的其實也不是吃飯。
“真是老了，冇那麼招小朋友喜歡了，”
陳如野端著兩杯芒果汁，用泛著霧氣的杯壁輕碰他的臉，一臉歲月流逝的淡淡憂傷：“還是我穿得太綠？”
“……”正盯著陳如野薄荷綠T恤走神的宋許被嚇一跳：“冇有，而且我已經不是小朋友了！”
陳如野比他大兩歲，是老東街所有孩子們的頭兒。他們住在一棟，兩邊的家長也都相熟。小宋許的脾氣很鬨，耍起來的時候連他養的兔子都嫌煩，尾巴那糰子雪白差點被薅禿。
隻有陳如野冇有被薅禿——鄰家哥哥把他當親弟弟寵著，讓他去薅小弟們的腦袋。
每次他充大尾巴狼，他哥總會捏著他的臉，和和氣氣地講究一堆“小朋友要有小朋友的樣子，過來我告訴你街尾的誰誰誰臉蛋特彆軟……”
陳如野在宋許十歲那年搬了家。
一年後，宋許家搬到了酒吧街，在那裡站穩腳跟。又過了兩年，為了上學，宋許獨自從妍姐家中搬了出來，而那些珍藏的回憶不知從何時起，竟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望著跟他麵對麵坐著，長開了不少的清秀少年，陳如野忽然有些感慨——
隻是半年不見，陳如野後知後覺，自己已經錯過了一段寶貴青春，距離宋許獨當一麵那一天，或許已不遠。
“哪怕你變成了小老頭，”
但他隻是彎了彎眼睛，和顏悅色地說，“宋許，比我小的，都算小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