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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讓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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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7康時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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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池半晌沒有反應。

他以為自己對康時瘟神頭銜已經有了深刻認知,沒想到對方還能重新整理記錄。他頭疼揉著額角:“也就是說,微恒九死一生了?”

康時動了動唇:“也許是十死無生。”

手中的茶盞再也支撐不住,啪一聲碎裂。

盞中清水順著他指縫掌心打濕了衣擺。

傷口沁出血珠,被清水稀釋成淺粉色。

盡管康時表情沒多大變化,心聲也是一片混沌,但顧池能敏銳察覺到他周身溢散的惆悵惋傷。虞紫要真因為此事折了,對康時而言不是死了個同僚、半個學生那麼簡單。

“康季壽!”

顧池一把握住康時失控顫抖的手腕。

一聲低喝讓他神思瞬間清明。

康時看著滿是血的手掌,略帶失態地反應過來,催動文氣,止住傷口,再從袖中掏出帕子將鮮血擦拭乾凈。一下又一下,傷口都被扯得外翻露出裡麵血肉。顧池不由得暗下蹙眉,壓低聲道:“你也說,這非你所願——”

以往康時都是禍害主上。

這麼多年了,主上仍是活蹦亂跳。

顧池起初看得心驚肉跳,但次數一多,他也麻木了,偶爾還會看主上跳腳破防咒罵康時的熱鬧,渾然忘了康時真能剋死人。被禍害命懸一線的人,還是虞微恒,是同僚。

倘若虞紫真死了,康時前途也懸了。

康時將沾血帕子揉成皺巴巴一團,雙手捂臉,試圖以此拒絕旁人察覺他真實情緒。

“康季壽,你莫非——”

顧池心頭萌生一個大膽猜測。

看到康時脊背明顯一僵,似乎印證他的猜測,他臉色也難看幾分:“可是你——”

康時咬牙道:“她斷不會有事!”

他放下雙手露出爬滿倦色紅絲的眼睛。

似乎在跟顧池說話,也像是告誡他自己:“我不會讓當年舊事再度發生,更不會讓她跟父親二哥那般…不論付出多大代價…”

顧池先一怔:“什麼父親二哥?”

這事兒怎麼還扯出康季壽他爹他哥了?

顯然,這個問題是禁忌。

康時眼神銳利,逼退顧池剩下想問的問題。意識到康時氣息有變,顧池識趣岔開了剛才的話題:“吾等與她是同僚,若是可以,自然不想看到她出事。隻是,她這種情況無法以外力介入,即便能,大概率也是幫倒忙…”

其他人幫幫忙,或許還有正麵助益。

換成康時去幫忙?

虞紫很大概率會死得更快。

康時卻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隻看願不願意付出代價。

虞紫能順利通過圓滿儀式,那就皆大歡喜,若是不行,他隻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一炷香結束,虞紫力竭向前倒去。

聲音含糊地道:“給我解開。”

康時試了一下言靈,想起來自己施加的禁錮言靈全被破壞,現在這幾個是顧池過來補上的。顧池掐訣解開言靈,上前蹲下,一邊給虞紫遞水,一邊給她借力將人扶起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嗬,命還在。”強行沖破禁言奪聲非常傷喉嚨,虞紫這會兒聲音粗糲難聽,說話也費勁,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打撈出來的,渾身大汗不止,她貪婪將茶盞飲盡,道,“再過兩次,我清醒時間就不多了。要是醒不來,姓康的,這份前途就送你了!”

顧池敏銳聽出這話資訊量龐大。

“什麼意思?”

“怎麼,他沒告訴你?”顧池剛要答話,虞紫就擺手道,“罷了,他不說也好。”

顧池:“…”

虞紫捂著脖子咳嗽兩聲。

“叔祖父他老人家到哪裡了?”

不論如何,總要讓老人家見自己一麵。

康時道:“來得及。”

虞紫哂笑:“你還是別說了。”

瘟神開口說一句,興許原本能趕上的人會趕不上。聽出虞紫畫外音,康時麵上不顯露,垂在袖中的手早已經緊攥成拳,指節發白。

虞紫斜眼看他,又對顧池道:“顧禦史,要是康季壽說什麼付出代價保我命的話…他說說就得了,要是真沖動做了,你記得將他打昏,讓他腦子好好冷靜冷靜。”

顧池道:“先不說這種喪氣話。”

圓滿儀式再難也有完成的可能。

現在就滅自己威風,失了士氣,能過也不能過了。顧池對情況不瞭解,他隻能去找救兵,例如主上。剛走出營帳,顧池就想起來這事兒還是主上告訴自己,她顯然是知情者,若有辦法早就動手了。顧池隻得打道回府。

半道卻碰見一個長相跟康時有些相似的男人,正是康氏家主,康時兄長,康伯歲。

康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康氏這幾年謹小慎微,存在感不強。

他與康時雖為親兄弟,二人也隻在逢年過節有禮節往來,康年一心撲在家族經營上麵——這是禦史臺查到的訊息。至於兄弟倆私下有無見麵,顧池就不知道了。他敏銳注意康年行色匆匆,風塵仆仆,應該是剛剛趕來。

為什麼這麼急?

顧池下意識想到了虞紫一事。

他出聲喊住對方:“伯歲兄。”

康年腳步頓下,沖顧池行了一禮。

他準備寒暄敷衍兩句就走,卻被顧池拉著袖子走到了旁邊。康年臉上笑容僵硬得有些掛不住,又不好將顧池甩開走人,隻能耐著性子問:“顧禦史找康某有什麼指教?”

顧池道:“我從季壽那邊過來。”

康年臉色一變,忙問:“季壽可還好?”

顧池覺得康年這個問題有些微妙。

貌似命懸一線的人是虞紫,康年第一句卻是問康時,再想到虞紫說的那番話,顧池的好奇心就更重了。他道:“季壽挺好,隻是他學生兼副手出了點事,他甚是苦惱。”

康年嘆氣:“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他這話說得很輕,顧池卻聽得清楚。

問道:“伯歲兄這話是何意?”

康年緘口不言,不願意回答。

但顧池是什麼人啊?

他的文士之道可以正大光明聽對方的心聲,結合心聲透露的線索,他能將康年拿捏死死的:“說起來,剛才季壽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我冒昧一問,季壽父兄怎麼沒的?”

康年的臉色刷得黑沉下來。

難看得猶如生吞蒼蠅。

即便他不說,顧池也能順藤摸瓜,根據對方零碎心聲拚湊個七七八八。正是這些,讓顧池明白過來康時的反應為何那麼不對勁。

因為——

康年沒有隱瞞。

禦史臺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

即便他不說,顧望潮也有的是手段查清楚。屆時真相大白,有些東西就瞞不住了。

“父親和二郎的死,與季壽有關。”

顧池心道:果然如此。

康時覺醒文士之道,害死過人。

他的父親和二哥。

康家老家主去得很突然,康年毫無準備就要承擔家族重任,還未從喪父之痛稍微緩過勁兒,二弟也不治身亡,三弟常年病弱,四弟遠走他鄉。康家四兄弟,年、月、日、時,支離破碎。康年看著一夕衰敗的康氏門楣,看著一家老老小小的親眷族人,無奈。

最痛苦的時候,也曾憎惡康時。

自己寧願他是個廢人,是個紈絝子弟。

偏偏他不是,他還相當優秀,四兄弟之中最聰慧有天賦的一個,也是父親寄予諸多期待的孩子。即便是不治身亡的那夜,意識混沌之時,也不忘含糊呢喃他們兄弟團結。

理智告訴康年,季壽是無辜的。

是啊,他是無辜的。

康年深吸一口氣,解釋道:“雖與季壽有關,卻不是他的錯。當年那件事情,錯綜復雜…世家子弟定親都早,季壽也不例外。兩家關係不錯,約定好子女成年就能舉辦大婚。女君從孃胎出來帶著病,七歲那年夭亡。”

女方沒了,康時自然要另外說親。

“…唉,說親也不順利。”

以康時的家世才學,脫單沒什麼難度,在當地也是炙手可熱的少年俊才。隻是,架不住康時他不爭氣啊,運氣差,文士之道覺醒過早,還是那麼坑的屬性!一連克五任!

定親的女方不是跟情人私奔就是大病小災不斷,失火、失竊、族中長輩磕磕碰碰,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禮,命最硬的一個也隻堅持到了“請期”。

以為這就結束了?

不,剛開始。

顧池嘴角抽了抽:“確實夠倒黴的。”

康年冷笑:“當時都以為如此。”

第一任是病弱夭折的,普通人得了風寒都可能熬不過去,更別說先天心弱的女童。

康時那時候纔多大?

她的死,怎麼也不可能是康時克的。

第二任和第三任算是湊巧,康時那時候還不能控製他的文士之道,第四任本就心有所屬,隻是她的藍顏知己身份低微,不可能跟她長相廝守。她迫於家族壓力不得不從。

康時對此也有耳聞。

他本就是瀟灑隨性的性格,不喜歡強求。

這對小情侶都鬧到他跟前了,這門親事再強求也沒意思,隻是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女君不願嫁入康氏,情願逃婚,勇氣可嘉。你可有想過人心易變?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萬一他哪日變心,女君也回不去了。

婚前有藍顏知己沒人管。

但談婚論嫁去私奔,沒有家族會容忍。

女方咬牙道:情郎不會變心。

康時點頭,大方給二人提供逃跑工具。

女方家族傳出這麼大醜聞,極大影響其他族中其他女子婚嫁,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於是乎,又將問題栽贓到康時身上。

正因為康季壽克妻,才會瘟了他家女兒,讓一直正常的女兒突然失心瘋跟人私奔。

康氏吃了悶虧,又說了第五次親。

這位倒是“命硬”堅持到了“請期”。

期間沒有任何波折。

兩家似乎註定要成為親家,康氏跟他們的合作也多起來。孰料,這就是一個陷阱。

顧池問:“陷阱?”

康年眸色悲慟:“嗯。”

對方將康氏拖下水,投出去的銀錢全部打了水漂,一夜之間不翼而飛,甚至還鬧出了人命。康氏這邊焦頭爛額,要追究對方怎麼回事,那家掛起白幡,定親的女君死了。

康氏老家主麵色鐵青,不得不忍。

追責不行,反而要被對方倒打一耙。

康氏傷及元氣,家中一片混亂。

那戶人家的長公子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日常喜歡流連煙花之地,而康時年少最大愛好就是看美人,在那邊有些人脈。紈絝醉酒之言就傳到康時耳中——定親是假的,不過是借著定親之名,故意給康氏下套,壞他們根基,空手套白狼。女君是真的,但是得了重病,還被杏林聖手斷定隻有一年陽壽。

康氏老家主發愁兒子婚事。

四次定親失敗,隻能一再放低條件。

得知這戶人家願意結親,女君名聲也不錯,自然歡喜應下。結果居然是一場騙局!

康年唇角勾起嘲諷。

“你猜那女君為何死得如此湊巧?”

顧池深諳人心,一猜便中。

“斷她的藥?還是動手讓她提前上路?”

康年道:“下毒。”

康時知道真相差點兒氣炸。

不過,他沒有輕舉妄動。

卻忘了他身邊的人都是父母安排的。

這訊息怎麼可能瞞得住?

康氏老家主暴怒,卻也知道眼下處理爛攤子最要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個紈絝說漏嘴,起初還戰戰兢兢,但見康氏沒反應,氣焰愈發囂張。故意折辱一個被康時救過的賣唱女,又到處傳揚他妹妹是被康時剋死的。

愛子心切的康父自然忍不了。

帶人上門討要說法。

你們家,敢不敢開棺驗屍?康父身體本就不好,這次被氣得夠嗆,看看你們女兒究竟是我兒子剋死的,還是你們心腸歹毒給毒死的?念你們府上有白事不想現在算賬,你們卻蹬鼻子上臉如此折辱我兒!欺人太甚!

那戶人家自然不會承認。

更不可能開棺驗屍。

雙方就此起沖突。

康氏這邊帶的人不多,康時自然不能看著自己人被欺負,他出手了。他們吃虧就吃虧在沒帶幾個像樣的武者護衛,那戶人家卻早有防範。康時首次用了文士之道,意外發生了——挺身保護父親的二郎混亂間被捅了要害,他是普通人,這一刀真能要他的命。

康父怒急攻心也負了傷。

“他本可以挺過那次,隻是——”

剩下的話,康年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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