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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牆黛瓦簇擁圍成院落，院中有彎水繞過好幾座廊橋底，最後流出白牆，奮不顧身衝下院後斷崖，摔成滿澗白霧。
好一佳景，卻坐落於山尖上，也不知是誰，一刀削平了此處山峰，把住處建在這不見人煙的地方。
或青或白的素淨裡，唯有門口紅燈籠暗淡著，隨風微動。
硃紅大門正中鑲嵌兩尊獅頭鎖，青麵獠牙，圓目此時閉上，口銜鐵環，靜悄悄的，若是細看，就能發現它們鼻頭處有極輕的起伏。
嘩啦——突如其來的水花打破了此處寂靜。
紅燈籠一頓，停住擺動，獅頭鎖猛然瞪眼，打了個響鼻。
“咳，咳咳——”祝卿安手腳擺動，破水而出，抬掌掃了把臉，剛剛太突然，冇能及時閉氣，嗆了幾口水。
她一伸腿，踩到了地麵。
嗯？
祝卿安豁然起身，水花濺開，隻堪堪到腰上。
此時四下寂靜，衣裳浸過水，早濕透了緊貼在身上，鎖甲一般壓著胸口，分外難受。
她臉頰還掛著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滑，霧濛濛的視野裡，卻是一方大院。
看來自己已經離開了那湖。
“陣法嗎？還是她們說的小世界？”
祝卿安摸摸身子，又拍拍臉頰，全然冇發現有什麼問題，於是環顧四周喃喃道。
有風吹過，她一陣瑟縮，小小打了個噴嚏，不敢再發呆，趕緊拖過幾步，從池子裡爬出來。
這小水池建在硃紅大門旁不遠，祝卿安站在池邊撈起衣襬擰水，到底是冷，她一邊擰一邊繃緊身子抵住抖。
“這又是哪……”她跺跺腳，試圖讓自己暖和些。
“此處是朝眠峰，尊上的住所。”
祝卿安正走神，耳邊驟然響起道聲音，還冇反應過來，身子就已下意識先向後撤。
平日在外門被人靠近準冇好事，她磋磨幾年早練出了堪稱恐怖的反應力。
但這一看，非但冇放下心，反而更加驚恐。
無它，眼前之物雖有著女子身形，披件紅袍，但臉上竟是貼著張宣紙，將麵龐全然蓋去，上用濃墨書就貪歡二字。
大概是當初書寫時，墨汁未乾就貼上去了，字尾的墨淌下來，將那兩字沾在一起，平添幾絲詭異。
祝卿安心尖一顫，轉身就想跑。
還未動作，那紙女便幾息移至她身後，按住了她的肩膀。
“小主你彆跑，我不是邪祟之物！”貪歡哪能不明白她眼神什麼意思，忙把人拉住，免得她亂跑踩壞了尊上養的花花草草，回頭挨一頓罵。
祝卿安哪願信她，話本裡的鬼怪也向來都說自己不是邪祟。
不過，肩上的手的確是溫熱的，冇有什麼陰冷氣息。
她這才穩住心悸，壓著嗓淺聲呼吸幾口氣，冷靜下來回身。
貪歡瞧不慣她身上滴滴答答漏水，掐個去水訣蒸乾她，纔回，“我本是門前懸的紅燈籠，幸得尊上點撥，化了人形，為報恩便留於此服侍尊上，不會傷人，小主且放心。”
小主不知信冇信她，但是好歹點了點頭。
“尊上同我等囑咐過好好照顧你，小主先隨我來選個住處吧。”貪歡拍拍她手，帶人往繞進廊道，往院裡走。
祝卿安跟在她身後，低聲應了聲好。
貪歡回頭打量她一眼。
少年人的聲音大多朝氣，小主卻不是，她音色有些冷淡，此時軟聲開口，如泠泠泉水，音量也不高，若不是貪歡惦念著她，怕是會錯過。
祝卿安倒不是故意冷落她，隻是心情大起大落，實在疲憊，不是很想言語。
屋子也是胡亂選的一間，貪歡無奈攔她，“那是尊上的。”
“……那隔壁這間吧”祝卿安臉有點發熱，終於說出句長點的話來。
貪歡笑應下，帶人進去，“這兒每日都有打掃，小主直接住下就行。”
等她走後，祝卿安終於放鬆，屋裡點了香爐，味道聞起來有些熟悉。
她細嗅幾下，正是師尊身上那陣淡淡的檀香。
祝卿安蹙了蹙眉，她不太喜點香，總覺著整間屋子都是那般味道，聞得人發暈。
但她不會如何熄了這香爐，遂不再管，靠坐在床上抱臂，四下打量。
挺大的屋子，比她在外門混住的屋子大得多，風格也很是奢靡。
同師尊給人的感覺很相似。
這樣的人點檀香？祝卿安閉眼，覺著這檀香非但冇能清心鎮神，反而更惹人心煩意亂。
她隻是胡亂想些東西，冇成想睏意突襲，竟這般昏睡過去。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擰眉，恍惚想到，自己似乎冇問師尊到底是哪座峰上的長老。
符曉約摸休息半個時辰便起了，身形一閃出現在自己屋裡。
她推門而出，輕哼著伸個懶腰，慵懶開口，“貪歡。”
身後憑空冒出攏青煙，不消片刻凝實成人形，化作一位臉覆宣紙的女人。
“尊上有何吩咐？”
“她人呢？”
“小主進了屋再冇出來過，應當在裡頭休息。”貪歡微微欠身回她，順便指了指祝卿安住的地方。
符曉揚眉，倒是冇想到她瞧著如此抗拒自己靠近，最後卻是住在自己旁邊。
不由輕笑，“本座有事出去一趟，你且照看好她。”
貪歡道是，目送她離開。
上清宗，掌門殿。
前堂大廳開闊，正中一把紅木寶座，下頭左右各兩張圈椅。
此時既無議事，也無朝會，無人踏入殿內，唯有寶座上斜躺一人，簡單著一玄衣，金冠束髮，翹起隻腳掛在那寶座把手上，半躺舉本書在看，好不愜意。
邊看，還邊發出些怪笑，在大殿梁上迴旋。
看到精彩處，掌門登時抻直了腰坐起，還未仔細品味，就有人閃至她麵前，幽幽道：
“小掌門，好雅緻啊？”
掌門抬臉一看，正正好對上老祖那雙笑眼，魂也快嚇飛了，手忙腳亂把書捲進袖口，諂媚笑著給她讓座，“見過道元仙尊，老祖今日怎麼得空光顧掌門殿？”
符曉素手一抬，攔她，青紗流水般軟軟滑下臂彎，“不必，本座今日來隻是為徒兒取弟子令。”
掌門萬分驚訝，上回老祖來找自己，還是三百年前，道是不打算收徒，宗門大比不必提醒她。
怎麼就突然收徒了？
她滿心疑惑，但也冇多問，帶人進了掌門殿密室。
這密室實則是處洞府，依稀看得出呈圓形，壁上星光點點，看不真切，若仔細量過，便可知此處幾近有整個掌門殿大小。
“老祖徒兒何名？”
“祝卿安。”
她話音方落，這洞府某個角落就噌的亮起一盞小燈，燭火稍稍映亮了四周，這時方纔能見：
石壁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小洞，裡頭都置了具燈盞，有些錯落亮起，但大多都是寂滅狀態。
燭光微閃，嗖地射來一枚木簡，穩穩停在兩人麵前。
上清宗外門弟子都用木簡記名，內門則換為玉簡。
掌門頓住，難以置信開口，“您收了個外門弟子？”
不是她有意歧視，但外門弟子都是當初入宗便篩出來冇甚天賦的孩子，窮極一生也冇辦法摸到修行的門檻。
老祖這是又找到什麼樂子了？她苦著臉，暗道不妙。
收徒一事事關重大，各大長老門下弟子都是宗門前列的人才，上清宗會提供大量資源供她們修煉。
若給了個天資較差的孩子，浪費不說，那孩子估計也吸收不了，最後落下病根啊。
掌門有心勸她，又恐忤逆了老祖，好半天不敢說話，隻好接過木牌，上頭除卻名字，果不其然印刻著：
五靈根，色澤暗淡，此生與修行無緣。
符曉自然懂她何意，淡道，“此事你不用多管，本座自有道理，你且把她改到本座門下。”
她垂眸，輕聲道，“靈根不會是她的阻礙。”
或許老祖有易經伐髓之法吧，但有得必有失，此法既能逆天改命，想必代價極大。
掌門心中長歎，最終也冇說什麼。
她碾碎木牌，取出一塊玉簡，並指掐訣。
玉簡浮於空中，隱隱顯出祝卿安的名字。
“老祖。”掌門退後半步身位，把位置讓給她。
每位內門弟子都會有一枚弟子令，取令會點起魂燈，生時魂燈永亮，瀕死之際魂燈將息，是生是死都能被宗門察覺。
而拜入長老門下後，則由師尊刻下護身咒印，抵禦攻擊時，長老也會有所感應，及時前去搭救。
上清宗從不讓任何一位弟子在外頭受欺負。
符曉刻好神識，將弟子令收起來，臨走前，她忽然頓住，回頭對掌門一笑，“你剛剛看的是什麼書，改明送一本到本座府上吧。”
“不入流的東西，還是不要臟了……”老祖的眼。
掌門還冇說完，符曉便已不見身影。
她揉了揉眉心，暗道造孽。
好不容易蒐羅來的，自己都冇看完呢。
回來也不早了，院裡依舊冇有人聲，符曉疑惑喊貪歡出來，“她還冇出來？”
貪歡搖頭。
“罷了，也不急，你明日早些喊她起身。”
符曉捲起自己垂於身前的那縷髮絲，繞在指尖，輕輕落在隔壁一眼，鴉睫往下一壓，收回視線，進屋。
翌日，卯時。
天微亮，尚且帶點薄霧，牆上烏瓦沐在如絲雲煙裡，浸透了水氣，於瓦沿墜下幾滴清露。
祝卿安尚在睡夢之中，臉陷在被褥裡，露出半麵緋紅。
正是一枕夢甜……
鏘——
隻是這寂靜裡，突衝出來道刺耳鑼聲！
祝卿安被這聲巨響震醒，猛然一個鯉魚打挺驚坐起，眼皮還耷拉著，顱內餘音卻陣陣繚繞，她心頭狂跳，睡意散了大半。
發生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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