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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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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隻此浮生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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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玄付過銀錢,向春玉樓後走,人影越來越稀少,人聲越來越微弱。他路過一堵石牆,牆上鑿著一扇扇小窗戶,窗戶上雕著數朵梅英。牆磚被雨水洗得很幹淨,縫裏長著綠茸茸的鮮嫩青苔。牆的盡頭有一扇拱形的門,圓乎乎的像一輪月亮。門上掛著個石牌匾,寫著‘式微’二字。

透過月亮門,了玄看到裏頭的情形。

一條長長的迴廊盤在閑庭邊緣,一池水鑲嵌在中央,好似明鏡,映著被洗得萬裏無雲的碧空。

伏煻自謁池邊上,正在喂魚。他麵前聚了一群魚,魚尾打得水花四濺,泛著微微的魚腥味,混著周圍芳草的氣息。

雨後的日光分外和熙,照得伏煹奈騫俜滯餿岷汀:蛻凶叩剿身旁,日光同樣打在他的側顏,沿著骨頭勾出半透明的輪廓,餘暉一直灑到月白僧袍上。

歲月彷彿靜好,韶光彷如往昔,耳旁是鶯歌燕語,時不時能聽到魚兒翻尾的水聲。

隱隱約約的,較遠的地方傳來琵琶曲,玉珠走盤,又清冷地流向更遠之處。

二人在池邊沉默良久,最終伏熆口。

“你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了玄在春玉樓點的那幾道菜,是伏熞鄖白畎吃的。從了玄念出菜名起,伏熅橢曉他記起了往事。

“在闕月。”了玄答道。

伏熖完,又接著沉默了。

自打錦悠城之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好好地說過話,這麽一晃眼,竟是三百多載匆匆而逝。

三百多載……

三百多回春光下的桃紅宿雨,三百多場秋風下的老樹寒鴉。

世事漫隨流水,錦悠城郊鞠為茂草,桂樹成了枯木朽株,邯羌漠地的孤墳化作風沙,泱泱白齊國覆滅於十二州,霞川的狐塚上開出了新花。

烈成池參得心心智通,淩燁子成為青霄宗掌門,花驚雲晉為鳳郎仙君,伏雲禮戰死於霞川,溫弓被推舉為新的狐王,藍玲修煉出了曼妙身相,聞人南雪遇到了真命天子。

三百多載很短嗎?

他曾經以為很短。

但是其實三百載很長。

長到他已經道不完這當中的變幻了。

……

遠處,徐徐飛來一直蜻蜓,立在芙蕖欲開羅裙的尖角上。

“那次我沒有騙你。”了玄垂眸,看向伏熥在地上的背影,開口道。

伏煹謀臣股暈⒔┝艘幌攏問道:“哪一次?”

“封魔塔。”

了玄說完這句話,伏熀鋈換毓頭來。

他的下巴微抬,斜睨著和尚,眼尾向上挑,目眥卻隱隱地泛紅。

“那年世道混亂,師祖、師兄弟都犧牲在了戰亂裏。我回到天陰山,也找到了山崖的封魔印,但是那一天下著瓢潑大雨,山路很泥濘,而我的傷太重,沒有辦法等到雨停了。”

了玄說到這裏,伏熁乖諡敝鋇囟⒆潘,但是瞳孔有些渙散。

伏熂塹煤蛻欣肟後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天陰山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都透過小窗灌進了塔裏,整個塔都變得潮乎乎的。直到那時候,他都以為和尚還會回來,他專注地聽著塔外的雨聲,希望當中會有一道熟悉的足音,跫然踏著雨聲而來。

而那時候,在天陰山的另一端,在封魔塔聽不到的一麵山崖上,和尚就在那裏赴約,其實無異於一場赴死。

伏煾械巾前飄散著一層迷霧,他極為緩慢地思考著。如果和尚來的不是天陰山,那麽和尚還會死嗎?

了玄低眸看著他,從這個角度俯看過去,伏煹南買⑾緣酶為瘦削,日光映得他的臉色更為病態的白,唇也沒有血色。可是在了玄的記憶裏,伏煹牧吃是多麽的生動,生動得像一幅光豔的畫,流光溢彩,令他世世不捨忘懷,如今,這幅畫卻像被一點點地抽走了顏色。

“你後來,是如何離開封魔塔…”了玄啟唇,緩緩問道。

玄鐵鏈,封魔印,舉世遺忘的荒山。

需要耗費多大的力氣,需要苦等多久的時機。

了玄無從設想。

“我……”伏熁匾淶筆保那些玄鐵鏈死死地捆在他身上,痕跡至今仍未消全。但他瘋魔了,太想出去了,日日狠命掙脫,骨頭錯位,血肉潰爛,卻一點都沒覺出疼。或許是因為他的心上更痛,顯得身上的痛都微不足道。

“某天黑夜中劈了一道驚雷,削了半邊山頭,毀了那道印。”伏熒音沙啞地回答。

了玄轉生為後遇伏熓保離前世死去已過將近百年。按照伏熞醞的脾性,報複宜早不宜晚,如果他早早就離開了封魔塔,不會這麽晚才來無上伽藍,想必他被困在塔中受盡了折磨。

伏熛袷侵沼詵從過來,他望著了玄,一雙鋒利狐眸忽泛寒意,“我為了一場功德欺騙你的感情,為了一時痛快毀掉你的禪修,奪你慧命,壞你道法,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裏?”曉。櫻

了玄低眼看他的金色狐眸,沒有說話。

伏熚⒚諧ろ,也在凝視了玄,不出所料,看到的仍是和尚眼中不變的平靜,像一池水波不興的空潭。

伏熓萘頌多,薄皮貼著骨骼,已是有些脫形了。和尚在衣袖中的手稍微抬起,又放下了,他沒有回答伏煹奈侍猓隻是道。

“你瘦了很多。”

伏熞徽。

他的目眥更紅了。

當初狐妖肆意妄為地奪走僧人慧命,誰知歸還的卻是滿滿一鈸的苦情淚。此苦無邊,苦的是他至死不伏罪的桀驁本性,亦是他九世裏參不破悟不透的紅塵癡愛。

第六世的琉璃塔,梵刹鍾響一聲聲,赤發妖魔於諸佛前背罪伏跪,執拗訴辯,詰問聖僧何故不肯承認。

第七世的無上伽藍,世人苦拜一下下,絳裙美人於香燈前撥雨撩雲,轉眄流精,逼問高僧何故不肯姻娶。

字字掩蓋衷腸,句句滿含不甘。

世人皆說妖魔無心,隻因他的一顆熱忱之心早已化作肅殺的風,寒來時絞纏僧人的頸,暑往時黯然消融於唇齒。舉世皆罵他為孽障,則他幹脆狂悖無道、風魔九伯,狡妄奪去僧人的清淨六根,從此在這塵世裏無影無蹤。

而和尚甘心如芥,自願放棄禪修,踏破紅塵萬裏,心底想問的也唯有一句話,如這園上題名。

伏煟式微式微,胡不歸?

卻等盡百年也等不來一句,微乎微乎,我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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