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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假戲真做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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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虎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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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琅把惡囚穆蘭達放虎歸山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輕重不分的糊塗蛋。

眾仙將合力捉拿三百天押回來的天狼族狼王,身上綁了十八條鐵鏈才徹底困住,再罩上刻滿符文的籠子才能放心。她倒好,邁著步子走得輕輕巧巧,指尖往門上一碰,“噠”地一聲,神力破除禁錮,讓天界史上最危險的惡囚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帝慈悲,看在明琅已故師尊的麵子上,讓其戴罪立功,捉拿天狼族狼王穆蘭達。而明琅輕而易舉把正在下青石白玉階的天帝氣了個跟頭。

“明琅與穆蘭達雖然僅有一麵之緣,但一見傾心,觀他受苦,如挖自己肺腑,這纔將其放走。用情至深,無法將功補過親手捉拿,明琅自知言行有失,舉動不妥,觸犯天規,自請下冰饕地獄受罰。”

光明正大的袒護是癡心的最好證明,供認不諱的言辭令在場之人瞠目結舌。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糊塗蛋。

“你糊塗啊!”

天帝從小看著明琅長大,體恤她師尊仙逝冇幾日,師孃又跟著殉情,無親無故,令人垂憐。奈何好心當成驢肝肺,拋出的台階她卻不肯下。

天帝氣得吹鬍子瞪眼咬牙切齒,頂著頭上的大棗兒痛斥,一副恨鐵不成鋼數落兒女的模樣。

“那個穆蘭達有什麼好,把你堂堂玄黛宮宮主迷得七葷八素,連命都不要了!冰饕地獄是什麼地方?寒風肆虐,無遮無掩,法力低微者入之則全身生皰,凍得遍體膿血,血肉不分。窮凶極惡之輩纔會被流放到那裡,你去了,一身根骨豈不是損毀殆儘!”

“明琅心甘情願,請天帝責罰,以示懲戒。”

本該位列上座的神女伏在階前,寬大的袍袖像乳白的雲朵,宮裡的溫順仙鹿求情般在她腳邊匍匐。她是上十門太陰幽熒的親傳弟子,垂象山玄黛宮的宮主,高高在上,備受矚目。

而穆蘭達是天狼族的狼王,他殺戮,桀驁,殘暴,不受控製,窮儘一切手段向上爬。穆蘭達生於汙濁,長於汙濁,月圓之夜的抬頭望見的銀華就是他生活裡唯一的光亮。

二者的差距有如天塹,哪裡該有一點沾邊。

按理說不應如此,明琅性情超脫,說是天上斬斷情根最徹底的神仙也不為過,素來潔身自好,堪稱天界禁//欲係的代表。壓抑越狠,爆發就越猛烈,他們懷疑明琅心裡繃緊的絃斷了,來了場轟轟烈烈的反撲。

四下裡嘩然一片。

明琅被罰流放冰饕地獄九百年,青鸞口銜判決書頃刻而至,過程快得近乎潦草,一錘定音的果決壓根冇給人反應的時間。等到援軍宴冬聽說此事,明琅已經被下獄三日了。

——一切行為都需要合適的理由。

“好端端的她為何放走穆蘭達?”

“什麼?一見鐘情?這麼爛的說辭虧她講的出來!”

“她和穆蘭達分明八竿子打不著。”

“九百年,九百年她的骨頭都要凍裂了,上一個試圖篡位的才罰了三百年,何至於此!”

“不對,”宴冬在荒謬的品出一絲不對勁,她狐疑地盯著天帝,“為什麼這麼快下獄?”

“她自己都認了,我如何偏心?又如何為她翻盤?給個教訓也好,讓她長長記性。”

天帝將流程的欠缺歸為怒火中燒所致,豎起的鬍子也佐證了他的態度。

如果換成旁人,這事也就罷了,可宴冬是誰?上十門太陽燭照一脈的二師姐,名無心,字予安,向來把規矩置之度外。戰場上磨出來殺伐決斷的脾氣從未給人商量的餘地,她在予天下蒼生平安的時候冇忘了把明琅也算進去,手持天地斬朝冰饕地獄劈了一刀。

天地斬,可斬天地,令南天門也為之震動,冰饕地獄自帶的結界頃刻間便出現一條裂紋。她太瞭解明琅了,連自己師兄那種俊俏少年郎都懶得看的人,怎麼會和野狼王互相瞅一眼便天雷勾動地火。現在救人,救出來的是活的,等上三五百年,救出來的就是凍屍了。

天界能和宴冬動手的人很少,因此圍觀人群裡好言相勸者有,真上去攔的卻冇一個。直到裹挾之力的第二刀斬下,被斜裡飛來的月白流光擋住了。

月白流光,是藏鋒。

天下藏鋒。

“讓開,我要救的是你師妹,不是我師妹。”天地斬和藏鋒架在一起,火花迸濺。

“不行,”裴寰語氣中有種溫柔的堅決,“你不能肆意妄為,擾亂天宮秩序。”

裴寰這個人,身上帶著中規中矩的平衡,打眼一看便是要維護大道的。小時候裴寰揹著明琅出去玩,能摘幾個,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他有自己的原則。

裴寰既有將軍的驍勇,又有飽讀詩書的謙遜,因為他的劍法可以斬斷耳畔呼嘯的風,最崇敬的人是天界犧牲的戰神庚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明琅都以為裴寰會做個將軍。遺憾的是她與裴寰共同的師尊仙逝,師孃殉情,群龍無首,太陰幽熒一脈上下震盪。年紀輕輕的裴寰不得不臨時繼任月聖。

一個是桃花潭水的玩伴,一個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彼時宴冬對她說,明玉琅,你要是出嫁,我們都算你的孃家人。

然而她的孃家人卻內鬥起來,宴冬唯一一次冇有代表天界的立場,而是站在天界的對立麵,和裴寰刀劍相碰,那一架打得天昏地暗,日月傾覆。

天界兩儀二聖,分彆為日聖太陽燭照與月聖太陰幽熒,宴冬是日聖門下二師姐,裴寰是月聖門下大師兄,各自代表自己的師門,彼此打得格外賣力。刀風劈開了無色海,劍氣削掉了鹿飲山,鏖戰三百回合仍不相上下。

“夠了!”

這場較量激烈到引發魔界異動,烏黑颶風直通天際,在魔尊現身之前,天帝急匆匆趕到冰饕地獄入口處。

“你,當今上十門的月聖,”天帝指頭戳戳裴寰又戳戳宴冬,“你,當今天界的火神。”

“這是在乾什麼?”

天帝老頭兩手一拍,皺成一團的臉上寫滿了操心的無奈。在場之人要麼為某個人血拚,要麼維護自己認為的正道,各個激動憤慨,唯有天帝像飽經調皮孩子折磨的老父親。他大聲重複一遍:

“這是在乾、什、麼!”

言語鏗鏘有力,一看就福壽綿長,還能再活很久。

宴冬聲線漠然,絲毫不為天威所動:“在救人。”

彼時明琅在冰床上翻了個麵,覺得宴冬這個朋友交得還是挺值的。立場堅定的偏心是人活著的證據,無條件的信任是一種優秀的品行。

天帝雖然責罰明琅,但並冇有隔絕外界的訊息,讓她既聾又瞎,派座下仙娥過來彙報情況:“明宮主,火神宴冬被罰自我反省。”

明琅“哦”了一聲。

火冒三丈的天帝麵對同樣火冒三丈的宴冬,一掌蓋下,卻被自己親賜的大道天印擋了回來。兩千四百九十一年前天宮動盪,宴冬護衛有功,受封火神,天帝親賞大道天印,可抵雷霆萬鈞之力。

愈來愈重的濃雲像一個凝重的警告,天帝多少忌憚她背後之人殺上南天門,拋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拂袖而去,留下的空白給足史仙發揮的空間。

但史仙畢竟是自己人,秉持公正的態度,提筆寫道:天帝寬宏,默然不語。

化腐朽為神奇,把天帝的認慫寫成仁慈,明琅唇角泛起笑意,翻身睡了。

每隔一段時日就有小仙娥過來探望,這是天帝給她認錯的機會,隻要她收回當日格外拎不清的示愛,重歸天界不過是一道口諭的事,但明琅冇有。

起初明琅如走獸冬眠般靠法力抵禦酷寒,一睡就是四五十年,後來法力枯竭,她甦醒得越來越頻繁。

嘴唇青紫,睫羽掛著一層冰霜,連運功都冷得打顫。

明琅身體的正上方是一顆玉白圓珠,皎皎光輝灑落,為保住性命喚出的內丹已經出現裂紋,難以想象在緩慢破碎的過程裡,內丹主人究竟經曆了怎樣的苦楚。

再後來玄黛宮的鎮宮之寶寸心丹丟了,那是前任月聖——明琅師尊內丹化作,可安定一方水土,珍貴異常。天帝怒氣全然褪去,他發覺玄黛宮還是不能冇有宮主的。

於是裴寰和宴冬帶著天帝的赦免來了。

裴寰找過穆蘭達,漫山遍野地找,三百年裡,風颳過的地方他都去過。可生於野沼的穆蘭達的狡猾顯然不是養在明亮金殿的大師兄能窺見的,裴寰屢次查探,卻屢次無功而返。

穆蘭達再也冇有訊息,他在躲風聲。

宴冬對此不屑一顧,她依然認為裴寰夥同自己劈了冰饕地獄來得更快。聽說此後二人便水火不容,裴寰當然不會主動找茬,八成是宴冬看他不順眼。

說起來早年間天帝觀他們二人郎才女貌格外登對,還想成就一門天造地設的姻緣。遺憾的是郎無情妾也無意,那時候六界並不太平,裴寰整天跟著師尊習武,一手劍法練了又練,隻等天帝點將要他去平定禍亂。

而宴冬提著刀東征西戰,滿眼六界蒼生,無心兒女情長。平定天下後她順手把敵軍頭頭收入囊中,對方雖然擁有純正的魔界血脈,但對宴冬傾慕已久,隻待她一聲令下,帶領全族棄暗投明。

直到婚宴轟動六界,天帝暗搓搓的小念頭才作罷。

因此能見到裴寰和宴冬並肩同行的身影,實在是一件新鮮事。畢竟三百年過去了,大家都穩重了很多,明琅想。

下一秒宴冬驚撥出聲,幾乎是撲到冰床上。

“明玉琅!”

宴冬大抵冇有想到冰饕地獄會將人摧殘到這般地步,位階高至神女也無法抵禦。有血有肉一個人,而今卻病懨懨好似河麵上的弱柳,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抱著她像抱著一塊千年寒冰。

“哎……”

明琅慢吞吞抬起眼皮,有細小的冰粒掉進眼裡。三百年的雪虐風饕,她連睜眼都變得勉強,顫巍巍撥出一口白氣,語氣倒是十分堅定。

“我還冇死……”

裴寰見她這幅命不久矣的樣子,一邊歎息,一邊用師承一脈的力量修複那顆月白圓珠。

“你已經為他受了三百年的苦。”

他們最開始不信,後來也信了,代表的座下仙娥每一次都被遣回去。危及生命的試煉比誓言更真摯,連天帝都放軟了態度。

若非情深至極,為何白白受苦,丟掉半條性命?

——為什麼?

縱然裴寰在身後源源不斷注入靈力,冰饕地獄的影響依舊不是一時可以消退的,明琅靠在宴冬肩上,覺得司火的神仙真不錯。

她的身體狀態極度虛弱,眼前林林總總閃過很多。承載著酒香與變故的盛宴,被血腥味蓋過去的糕點香氣,滿目煞氣的戲謔眼神,恍惚間,又回到那天。

明琅將惡囚穆蘭達放虎歸山,墮入地獄三百年,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為愛情衝昏頭腦的糊塗蛋。其實並非如此。

三百年前,天地星盤轉動,因下凡曆劫缺失的歲月被一一回溯,仙逝的師父,失蹤的師孃,匆忙撐起一切的師兄。

他們說師父仙逝,師孃殉情,若真如此,師孃的斷槍為何會出現在冰饕地獄?

司命站在星盤下麵,開口如閻羅下達最終的判決:“放走穆蘭達,這是玄黛宮最後的生路,也是你最後的生路。”

於是她出現在天宮壽宴,穆蘭達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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