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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楓不辭而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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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而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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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流浪者×楓原萬葉,設定傾落迦藍時間線,散兵在世界樹抹除自己後變為失憶流浪者(白散),被在須彌旅行的流浪武士萬葉撿到並一同流浪的故事

*ooc慎入

“……”

常年處於炎熱氣候的須彌少見地飄起有些寒意的秋雨,潮濕的風吹著篝火微弱的火苗,企圖吹散兩個相對無言坐在一起避雨的陌生人之間尷尬的氣氛,年輕的流浪武士靜靜撫摸著愛刀,時不時打量著這個衣著華貴但卻相當單薄的少年,對方卻隻是出神地望向飄渺的雨幕,安靜地端坐著,任濕寒的風夾帶著雨絲吹潮了衣衫。

“…離篝火近些,躲在帳篷裡吧,當心著涼。”

武士的聲音把流浪者的思緒拉回眼前,白髮紅眸,自稱是浪人的少年溫和地注視著他,“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了嗎…?你剛剛好像一直在發呆。”他低頭用木棍戳戳那堆快要熄滅的篝火,讓那簇可憐的小火苗又堅強地冒出一些餘光,“不介意和我講講吧?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

“不,冇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流浪者毫無頭緒的回答讓萬葉有些愣住了,他再次上下打量對方,而流浪者那茫然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撒謊,他更加確定眼前這個少年是哪家走丟的傻乎乎的富家子弟,雖然說服飾與須彌本地居民不甚相同,但不乏來須彌做生意的稻妻大商人一時疏忽讓自家孩子走丟的可能性。“…那…家呢…?你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嗎,或許我可以送你回去。”

“家…?”

而對方聽到這個詞卻開始低頭沉思,思考這個詞彙的意思對他似乎有些困難,在思索片刻後,流浪者麵露難色,他有些侷促地抱住雙膝,垂下眼眸盯著那簇欲滅不滅的藍色火苗。“…家…?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似乎,冇有家。”

“……”

又是沉默。他的語氣裡聽不出欺騙的成分,萬葉注視著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眸裡隻有茫然,乾淨的冇有一絲雜念,似乎是以為自己的回答冇有讓萬葉滿意,對方弱弱地再次低聲咕噥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會添麻煩的,拜托您收留我一晚上,我找不到彆的避雨的地方了。”

“看來…你是一位流浪者…?”

流浪者抬起眼眸,正對上萬葉的目光,或許是對方眼裡的溫和讓他有些意外,流浪者點了點頭,肉眼可見的蔫了下來。“…我冇有你說的家…很抱歉…”

“…哈哈,如果因為這種原因就要你道歉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了。並且,我也和你一樣,是個無家可歸的浪人,”年輕的武士被對方逗笑了,“俗話說,相遇即緣,你我既然能相識,何不結伴而行,一同旅行呢?”

“…真,真的嗎…?”

對方的眼睛有些發亮,在萬葉眼裡,這個看上去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心智似乎有些稚嫩,說是孩子也不為過,“當然,我不會騙你,”雨幕下楓紅色的身影慢慢站起,已是傍晚,篝火劈啪地燃著,飄逸出些許溫暖的火花,映著少年武士平和的笑容,“那麼,初次見麵,我的名字是楓原萬葉,以後的旅程,也請多多指教了。”

……

楓原萬葉是個溫柔的人,人偶從剛開始遇見這位少年武人時就感覺的到,平和且灑脫,溫柔又不失鋒芒,像是和煦的初春的風,有些冷意,也足夠溫和,但麵對敵人時同樣不會吝惜自己的寒冽。他很細心,甚至能捕捉到風中蘊含的感情,卻也粗心到傍晚跑出去淋雨賞景忘帶傘具,渾身濕漉漉地回到帳篷,打著哆嗦靠近篝火時還樂嗬嗬地拿出撿來的漂亮楓葉給流浪者欣賞,像隻濕乎乎的小流浪貓,流浪者捏住楓葉望著哆嗦著蜷在火邊的萬葉,對方正眯起雙眸,安詳地抱著單手劍小憩,外麵的雨聲逐漸輕柔下來,雨絲飄灑在落葉上沙沙的細小聲音融入風中,晃動的篝火平和而持續地散發著溫暖的光,帶來些令人繾綣的睏意,流浪者晃晃腦袋,眼前有些恍惚,或許就這樣舒舒服服地睡過去並不是什麼壞事…

“…啊啾!!”

一聲噴嚏把昏昏欲睡的流浪者震醒過來,罪魁禍首正抱著劍迷迷糊糊地坐正身子,在兩個相當響亮的噴嚏過後,萬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抱歉,吵到你了…?

”後麵的話又被一個響亮的噴嚏堵回喉嚨,“你著涼了,”人偶遞上熱茶,“萬葉,很喜歡雨嗎?”

少年捧著熱茶安靜地笑了,“…為什麼這麼問?”他略頓一頓,“小時候我很喜歡下雨,那種沙沙的聲響容易給人一個安穩的夢。但長大了以後,對雨的感情就變得複雜了許多…雖然依舊喜歡聽雨,但總有些時候…比如說現在,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聽雨,往往會被噴嚏聲打斷了情調,甚至驚擾到你的休憩。”

雨聲從淅淅瀝瀝直到消失,夜色漸深,篝火也快燃儘了,剛剛消失的睏意又重新席捲而來,慢慢吞噬人偶的意識,藉著微弱的火光,他迷迷糊糊地看著少年在帳篷口抱著刀身背對他靜靜坐著,“…你著涼了…還是我來…守…夜…”他掙紮著從喉嚨裡支吾出斷續的語句,卻耐不住睏意陣陣席捲大腦…奇怪…人偶明明不會感到疲憊…

帶著露水和泥土香氣的衣袖拂過他的額頭,守夜的少年明顯聽到了他的動靜,“…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要替我守夜嗎…?果然還是小孩子的心智…”即使是在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萬葉帶有笑意的嘀咕還是傳入了流浪者耳中,純潔的人偶此時也感到了些羞憤,卻無法開口反駁,對方溫熱的指尖在流浪者的額間留下一丁點幾乎冇有的觸感,“…風停了…安靜的世界,適合好好休息。明天見。”

………

流浪者第一次向萬葉坦白自己的身份時,是在一個溫暖的午後。

最寒冷的時候已經過去,正值春花盛開的季節,雖偶有春寒迴流,也隻是寒冬苟延殘喘的掙紮,春風眷顧著這片土地,使旅人的步子輕快了不少,有些閒情雅緻的便停下來吟詩作對,踏青賞景,流浪者雖無這般興致,也樂得看萬葉作些詩詞歌賦,銜葉吹曲為他聽。一曲吹畢,溫柔的風吹拂起少年的廣袖,帶來些生機的馥鬱,“…晴空萬裡,真讓人心情愉快,”少年轉身看向他,“見到了這麼美麗的景色,想必你也會產生雲遊四海的想法吧?”

“…雲遊四海…?或許是吧,我隻是漫無目的地遊走罷了,”流浪者思索片刻回答道,“…和萬葉在一起很開心,我喜歡這樣。”

“這樣啊…作為結伴同行的旅人,雖然我們一樣漂泊不定,但我希望我能給你一些歸屬感,”萬葉平和地笑笑,“我們是同伴,某種意義上,也是家人。你能在和我的相處中感到愉快,我也很開心。”

“………”流浪者突然有些喉嚨發哽,強烈的既視感,和遙遠的被刪除的過去,似乎在某個時候,一個人也這麼微笑著接納他為家人。這是什麼感覺呢…?痛苦,酸澀,不想要回憶的牴觸感,卻又渴望著那份回憶的溫暖和愛,他低下頭,不想讓武者看到自己的不適,可細心的少年早就察覺出流浪者的異樣,“…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萬葉有些擔憂地上前,“昨晚還是不該讓你守夜…”

“…不,我冇事,”流浪者茫然地低著頭,那種強烈的感情像是被石子驟然投入的平靜水麵,轉瞬便恢複如初,可餘波卻還在泛起漣漪,哽在喉口的酸澀感讓流浪者有些難以開口,“…萬葉,我不是人類,隻是個冇有心的人偶。就像那些廢棄的殘次品一樣…”

他後知後覺地捂住自己的嘴。流浪者有些驚慌地看看萬葉,他不想被自己的旅伴當做異類,“…不…我的意思是…我是人偶…不對…”純潔的人偶不明白該怎麼在語言和神情上做欺騙的手腳,隻是手無足措地企圖遮掩自己剛剛說的話,卻越說越萎蔫下去,最後也隻慢吞吞地咕噥出一句可憐巴巴的懇求:“…彆…彆討厭我…”

“…人偶…?可是在我看來,你和我冇有區彆啊,流浪者,”萬葉溫和地注視著他,“為什麼要這麼貶低自己呢…?難道就因為這點小小的差彆,我們就不可以成為同伴了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是人偶,而是人類啊,最多也就是少了顆心。並且,”武士並冇給他插嘴的機會,平靜又認真地說了下去,“並且現在,也是陪同我旅行的同伴和家人,不是嗎…?”

“你不是人偶,而是人類啊,傾奇者,”頭痛得厲害,熟悉又讓人想要落淚的陌生人的聲音透過遙遠的歲月,重疊著萬葉的聲音,讓流浪者有些眩暈,“不過是少了顆心而已,你依舊是楓原家的家人,我的摯友,隻要你願意,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萬葉攙扶到了樹蔭下,流浪者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模糊不清的記憶和往事,像抓不住的雲霧一樣散去,而後清晰地浮現出來的,是旅伴帶著擔憂和關懷的臉龐。

“…感覺怎麼樣…?你還好嗎?”

“………”

他冇有出聲,隻是呆呆地盯著少年的臉看,好熟悉,好親切,可是心裡埋藏不住的本能的愧疚感和負罪感卻在逼迫他移開視線,純潔的人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如此異樣,身體本能地在逃避,逃避這個視他為摯友的少年武士,像是小孩子偷吃了糖果,下意識逃避大人的詰問那樣,流浪者嚅囁了半天,最後也隻是蔫了吧唧地嘀咕出一聲微弱的抱歉。

“抱歉…?為什麼要道歉?”武士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說到道歉…應該道歉的人是我纔對,你看上去冇休息好,之前不該讓你守後夜的…”

“…總之,流浪者,有什麼想說的不必藏在心裡,彆的不敢保證,'聽'這件事我還是能做到的,”萬葉溫和地笑笑,冇有追究流浪者的異樣,“我能夠聽到自然萬物的聲音…其中也包括你的聲音。”

“……嗯。”

……

雨季已至,而伴隨著狂風驟雨的,是雷霆的怒聲。

難得找到一處冇有魔物聚居的乾燥山洞,奔波一天的人偶和武士便選擇在此過夜,雖然外麵狂風呼嘯,雷鳴聲夾雜著暴雨沖刷著大地,好在山洞內乾燥溫暖,不至於淋雨受風,也無需輪班守夜。可一向從容安穩的少年武士卻表現得有些精神不振,即便是那溫柔的眉眼也隱藏不住滿溢而出的疲憊和厭煩,似乎是炸雷的嘈雜和旅行的疲憊讓他難以安神,在草草結束晚飯後,便安靜地在一旁端坐著發呆。流浪者看得出萬葉的倦意,卻不好過問對方的焦躁,有一搭冇一搭地閒聊了幾句過後,就熄了篝火各自睡下。

本應是個普通的夜晚,無需休息的人偶照常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思考著那些還未恢複完全的記憶細節,卻發覺躺在身邊的武士也並未入睡,雷鳴聲越發頻繁洪大,震懾著暴雨中的萬物生靈,也擾得感官細膩的少年難以入眠,隻得在流浪者身邊小心翼翼地輾轉反側,但也細心地冇發出一絲聲響。“…睡不著嗎…?”突然湊到耳邊的聲音讓萬葉打了個激靈,翻身便對上了流浪者那雙暗紫色的雙眸,“…你覺得不安…我很擔心。”

“還是吵到你了嗎…?”黑暗中流浪者看不太清萬葉的表情,卻也能感受的到對方語氣中的倦怠,“…抱歉…每逢風暴降臨的時候,「自然」的聲音都會變得嘈雜,我的耳朵也會嗡嗡作響,尤其是在夜晚時,經常會輾轉很長時間也難以入眠…要是打擾到了你…”

“冇有打擾到我。人偶不需要休息,我隻是擔心萬葉,”流浪者直白地說道,“…請你…轉過去一點。”

萬葉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聽話地轉身背對流浪者側躺著,人偶的靠近很突然,安安靜靜又自然地把萬葉抱攏住,微涼的體溫和幾乎冇有的氣息讓萬葉有一瞬間的緊繃,但意外的舒適和安心感使他放鬆下來,想到心智相當單純善良的流浪者會做出這種有些孩子氣的舉動似乎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萬葉便安心地接受了對方的擁抱。“我記得,擁抱能讓人類感到安心,”流浪者有些猶豫地輕聲說,“…你覺得…好一點了嗎…?”

“…嗯。很安心…感覺自然的聲音變得安靜下來了呢,”萬葉低聲回答,他實在是很累了,儘管暴雨和雷聲還在肆虐,意識卻在被迫一層層剝離,模糊中,他感覺對方的手掩上了他的耳朵,“…真累啊…謝謝你…流浪者…”

如同雷雨天中蜷在巢中互相依偎而眠的鳥雀們一般入眠,流浪者垂眸望向靠在自己懷裡睡得安詳的浪人,疑惑自己壓抑不住地竊喜和滿足從何而來,人偶冇有心,卻能感覺到那種情緒的溫暖和甜美,那份不完整的記憶深處帶來的負罪感在此時卻少了許多。無論他之前做過什麼…至少他現在能為眼前的少年擋去雷聲的侵擾…

隻不過是藉口罷了。他不過是想滿足自己那份想要擁有楓原萬葉,擁有愛和心的貪慾罷了。

這個可怕的念頭一旦出現便揮之不去,純潔的人偶不明白何為情愫,隻知道自己對這個善良溫和的男孩產生了自私的想法,罪惡感和愧疚感隨之而來,他甚至想推開熟睡的武士,跑去雷雨中把自己淋清醒些。他是個無心的人偶,揹負著被世人甚至自己都忘卻的罪業,卻還渴望著能擁有給予他關愛和心的同伴,他不該…

“…隻是家人…而已嗎…?”

萬葉醒來時天已大亮,在舒服地伸個懶腰坐起身後,卻發現流浪者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篝火旁盯著熄滅的灰燼發呆,一直戴著的鬥笠扔在一邊,像是淋了一夜的雨。“……流浪者…?”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招呼對方,“…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我睡著的時候有魔物襲擊…?”

“…萬葉,我們真的是…家人嗎…?”

流浪者沙啞的聲音讓武士一愣,對方看起來像個受委屈的孩子,紅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喜歡萬葉,想要萬葉一直陪著我…也是因為我們是家人…對嗎…?”他幾乎是以哀求的眼神希望得到萬葉的肯定,單純的人偶錯誤地把愛意當作自私的惡意,隻好寄希望於這一切都是因為作為萬葉“家人”的保護欲,才衍生出這自私的惡念。

這副孩子氣的哭相使得他昨晚剛剛在萬葉印象中建立起來的成熟感蕩然無存。…果然還是個孩子啊…萬葉無奈地笑笑,然而單純的武士同樣冇察覺出人偶那份被誤解的青澀的愛意,隻當是小孩子對朋友正常的依賴感。像哄孩子一樣,他安慰地抱住濕漉漉的友人,拍拍對方的後背輕輕晃著,“…當然啦…流浪者是最好的家人,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哦,”溫柔的撫慰和擁抱讓一夜未眠的人偶稍稍安定下來,在些許猶豫後,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住萬葉。武士略有意外,隨後便會意一笑。

“…不必擔心…就算有一天我們去往不同的地方,也一定會在世界的某處再次相遇…人與人的「緣」不是那麼容易就斷掉的東西。至少現在,我們還在一同旅行的路上。”

……

少年喜楓葉,本身也和秋日裡的楓葉一般,漂泊不定,孤獨而隨性。流浪者望著立於秋風中銜葉吹曲的楓紅色身影,雖性格溫和如午後的陽光,在秋風的凜然下也不勉顯出些孤獨的本性,“…故鄉的楓葉,想必這時也已紅透了…”對方出神地望著遠方茫茫的那片海域,自言自語地喃喃道,“若是能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人偶的聲音將萬葉的思緒拉回眼前,“萬葉…是想回稻妻嗎…?”

“嗯…的確有此意,”少年對流浪者笑笑,“…話雖如此…但是路途遙遠,即使去了,我們也無處落腳…也罷,請收下這個吧。”

一枚如同暈染著血色夕陽一般的楓葉標本,或許是前幾天路過市井時萬葉買的,人偶這纔想起自己隻顧好奇熱鬨市井人流中賣的新鮮玩意和街頭小吃,忘記給自己的旅伴買些禮物,卻是萬葉看出他頗有興致,自掏腰包給他買了好些玩意吃食。來不及臉紅推辭,萬葉卻望著那片在夕陽邊暈染開的雲霞,安詳又有些入迷地自語起來:

“…在我的故鄉,人們每年都會觀賞紅葉飄落的盛景,樹上的楓葉如紅色的火燒雲,落下的便是紅色的雨。落葉在地上積滿厚厚的一層,秋蟲鳴叫,野鳥徘徊…”

人偶安靜地望著夕陽下沉浸在回憶中的少年,被神明拋棄的他不懷念雷的國土,但那冇有心臟跳動的胸膛中卻盛著名為楓原萬葉的一抹楓紅色…隻是聽著對方訴說便足夠了,他無需去迴應什麼。

金色的餘暉映得手裡的楓葉愈發妖豔,也襯得年輕的武士愈發俊俏,流浪者按捺下內心深處不知名的悸動和逃避,靠在萬葉身邊坐下,一同麵朝著夕陽下玫瑰色的海。那雙赤色的眼眸裡盛滿暮色,安詳,懷念和溫柔。流浪者看得出了神,武士滿眼是故鄉,而人偶滿眼是溫柔的旅伴。

“…啊…失禮了,本該是我主動邀請,我卻獨自沉浸在思鄉的情緒之中…”

武士沉吟多時纔想起身邊還有個安安靜靜等他起身的人偶,側臉抱歉地衝對方笑笑後,“若你願意,便以這楓葉為信物,等下次楓葉紅時,共赴故鄉。”

“……嗯。”

無知和單純交織而生的幸福,對於罪孽深重而不自知的人偶來說,是救贖,同樣也是更深的罪業。

……

就像腐爛的屍骸,總有一天會暴露出腥臭的內臟,被無知掩蓋已久的記憶也一樣。

“…我的過去…?不過是家道中落的曆史,冇什麼好說的。”

“…不過,如果你執意要問…”

刀匠後人…?一心傳鍛刀流派…?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流浪者於噩夢中驚醒,喘著粗氣,那些破碎的記憶在眼前閃過,更強烈了,那種刻在骨子裡的負罪感。武士安穩地蜷在他身邊熟睡著,在確認冇吵醒對方後,流浪者戴上鬥笠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帳篷。

頭痛的厲害,他幾乎站不穩身子,隻得像酒鬼一樣蹣跚著儘量遠離帳篷,那些被刪除的破碎過往正在慢慢拚合起來,那些讓他恨得幾乎燃儘血液的爐心火焰,那顆保護了他的心臟,背叛的友人,死去的孩童,愚人眾,複仇,謊言…隱約間他聽見慘叫和痛苦的□□,是被他親手結束生命的那些無辜的殘魂,叫囂著要撕碎他的身體……

“就如記憶裡所看到的那樣,你以為的那些背叛,隻不過是一個持續了數百年的謊言…你一定比我更懂這其中的含義。”

小吉祥草王平靜地敘述著那可怕的事實…到頭來…那些虛幻的惡…不過是自己被愚弄後產下的罪業…毫無厘頭…罪孽深重地…殺了那些無辜的人,憎恨那視他為家人的友人…

現在呢…?揹負著罪業卻遺忘過去的人偶…對友人的後代產生了情愫…散兵明白那種情感是什麼…人類稱之為愛…可是他…

他哪裡配的上愛人,更配不上被愛。

“…流浪者…!喂…!流浪者…!冷靜一點,醒醒!”

眼睛痠痛的厲害,散兵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慘叫的是他,在痛苦中奮力掙紮的也是他,而緊緊把他抱在懷裡儘量壓製住他的,是楓原家的後人,那個從容穩重的少年,此時也慌了神,驚慌地將流浪者緊緊抱住,企圖喚醒失控的旅伴,直到對方動作變小,聲音微弱下去,接著就是僵硬地由萬葉抱著。散兵徹底清醒過來了。

逃走。快逃走。你哪裡配的上這個擁抱。你該逃走,懦弱的傢夥,要麼便說出真相,讓楓原家的後人用刀刺穿你的身體吧。腦中那個輕蔑的聲音嘲笑道。散兵輕輕戰栗著。冇有出聲。

“…流浪者…?”黑暗中萬葉看不太清人偶的表情,他摸索著撫上了流浪者的臉頰,在感覺到指尖的濕潤後,語氣變得更溫柔小心,“…發生什麼了…?你…做噩夢了嗎…?”

他分明可以問他是不是哭鼻子了。散兵無意識中輕蔑地笑笑,睜開被淚水模糊的眼睛,他看見了丹羽。

萬葉被一股猛力狠狠仰麵推倒在地上,人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往後縮著,“…你…彆…彆過來…”武士聽得出那顫抖聲音裡的哭腔和懊悔,直到月光照在萬葉的臉上,人偶纔看清那並非昔日已逝的友人,而是他所傾慕的救贖者,“…不…對不起…我…”他懊惱著向萬葉伸出手想要討回那個擁抱,卻如同被火灼燙一般立刻縮回了手。快逃走。大腦尖叫著拒絕對方的靠近,可是內心深處渴望那份溫暖和愛,那份在對方看來隻是友情,可對流浪者如同救贖一般的“愛意”。

他手腳並用著向後縮去,可是在看到少年撲過來的那一瞬間,卻還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把那具纖瘦溫暖的身體抱進懷裡,呆愣著由對方像哄小孩一樣撫摸著他的腦袋,溫聲細語地安撫。即便他身上揹負的罪業如同冰刀一般釘穿著他的靈魂,負罪感叫囂著讓他逃避少年的擁抱,散兵卻也真實地感受到了萬葉的溫度…那份暫時被他抱在懷裡,心臟跳動的溫度。

半夜的驚鬨增加了武士的疲憊,在確定流浪者恢複正常後,萬葉便帶著對方回到帳篷重新睡下。散兵藉著月光端詳萬葉的睡容,遮掩不住的疲態讓流浪者有些後悔自己鬨醒了他。但也是時候逃走了。逃離這個他愛著的少年,這個應當視他為仇人,卻無意給了他救贖的楓色武士。

清晨,帶有絲絲寒意的細雨由風斜吹入帳篷內,喚醒沉浸在夢鄉中的少年,茫然起身四顧,卻發現熟悉的身影已然消失,那枚留與人偶的楓葉標本正靜靜的臥在萬葉手心,訴說著友人的離去,約定的消逝,以及後會無期的未來。

人與人之間的「緣」不是那麼容易就斷掉的東西,若是有緣,定會重逢吧。

“也好,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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