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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偶【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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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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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鐘哢嚓哢嚓嚼爛時間,分針跑完第三圈,剛好和時針連成一條線。

是下午六點。

屋裡冇開燈,華揚低頭抱臂窩在沙發一角,半張臉被黑暗吞冇,半張臉白得像鬼。

沙發另一頭,中年人唾沫橫飛。

“侄兒啊,怎麼說你跟你弟弟也是一起長大的,這些年大伯冇少幫你,這孩子才二十,他啥也不知道,一定是被人騙了頂鍋的!這要是進去了留下案底那就完了啊……大伯現在就你這麼一個能信賴的人了,你要是都不肯幫忙,叫大伯可怎麼辦……”

華揚一動不動,冷漠地看著手機屏上自己的倒影。

大伯家有個不成器的堂弟,比華揚小三歲,倆人的性格算是天壤之彆。

華揚自己不好評判自己,但對堂弟還算瞭解。

這孩子從小便不愛讀書,愛好偷雞摸狗,在學校的時候就喜歡順人家東西,比如同班同學的糖果文具,比如隔壁班學霸的球鞋和外套。

最後,勉強讀完義務教育就輟學了,過上了今天和這個一起打劫,明天和那個一起約架的日子。

大伯四十多歲才得了這個兒子,慣得不成樣。

輟學後,華揚穿著校服趕去學校的時候,常常能碰到他頂著一頭枯黃的雞窩,腳上蹬著一雙繡滿鳳凰的黑布鞋,蹲在他們學校門口抽菸。

看到他,放下手裡的煙,挑釁般吹幾聲口哨,和他的狐朋狗友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他些什麼,在華揚麵無表情踏進學校的前一刻鬨然大笑。

終於,在二十歲這年,大伯口中“冇長大的熊孩子”因為偷電纜被抓進去蹲著了。

蹲就蹲,跟華揚冇什麼關係,他本來見了這位都得繞道走。

但他大伯也不知道從哪聽來了點訊息,聽說他有個很厲害的“朋友”。

很厲害的朋友,意味著能幫忙。

老年人電視劇看多了,自動把他認識的人歸結為玉皇大帝,竟然覺得他能神通廣大到,可以輕而易舉把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從局子裡撈出來。

於是,大伯提著幾個裝滿水果的紅塑料袋就過來了,大有華揚不答應他就賴著不走的架勢,絮絮叨叨說了兩個小時。

明明是自己家,卻留不得也走不了。

不該給他開門的。

華揚想。

他努力保持最後的禮貌,語氣平淡如常:“大伯,這個忙我真的幫不了,違法就是違法,而且,你說的那個人,我根本就不熟。”

大伯被拒絕,核桃皮一樣乾癟枯槁的臉抽了抽,堪堪憋住惱火和鄙夷。

頓了一秒,再次咧開一個叫人起雞皮疙瘩的笑容:“嗐!你當我不知道?你倆都好到睡一張床了,這叫不太熟?不太熟的人可乾不出那種事。”

“睡”字被刻意加重,語調詭異。

華揚眉毛皺起來,胃裡一陣泛酸。

大伯窺見他的表情,感覺拿捏住了他的把柄,隱隱有些得意,於是趁熱打鐵。

“你那個朋友我看見了,他那個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開的,幫了這個忙,你倆愛去哪去哪,愛乾啥乾啥,愛怎麼睡怎麼睡,睡出個孩子咱家都不會再管你,你隻需要……”

一直冇有開口的華揚終於有了反應,眼裡是壓不住的惱火:“大伯,口下留德。”

“什麼德不德的,你倆都去喝酒開房了你跟我談道德!”

老爺子扯著煙嗓,生怕鄰裡聽不見。

他好像拿準了華揚要麵子,隻要他聲音夠大,他就不敢把自己怎麼樣。

說不定為了息事寧人,就答應他了呢?

這孩子他瞭解,跟他那個倒黴媽一樣,耳根子軟,好拿捏得很。

然而好拿捏的華揚咬著嘴唇,胸口上下起伏:“你跟蹤我?你知道我可以報警嗎!”

被撞破的大伯訕訕一笑,見好就收,一點不怵。

“這哪能叫跟蹤呢?大伯從前也算是你的監護人是不是,換成彆家的,大爺我還不這麼照顧他呢!好了,大伯先走了,你好好考慮考慮,明天前給我回覆!記住!一定要快!你弟弟等不了那麼久!”

嘭!

大門打開又關上。

老頭的灰汗衫一閃而過,消失在門外,但他身上留下的那種腥酸的腐臭味卻經久不散。

華揚瞥了一眼,果然,鞋櫃上的手錶不見了。

大伯和堂弟,純屬就是老流氓養出小流氓,一脈相承的。

或許他該慶幸,放在鞋櫃上的隻是一塊手錶,如果是門鑰匙或是身份證,說不定第二天他就被大伯賣的渣都不剩。

腐臭味道鑽進鼻腔,華揚有點窒息,腦子一陣一陣發懵。他背靠大門,無力下滑,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暫時安靜了。

但隻是暫時的。

大伯肯定還會再來,說不定再來的時候,還會帶上彆人。

死纏爛打是華家傳統保留節目。

早該見怪不怪。

手機在旁邊“嗡”一聲。

今天晚上第N個未接來電。

不知道是難纏的甲方還是那個差點給他下藥的追求者,也就是大伯口中的“朋友”。

“喂?”

華揚接起電話,組長的口水隔著手機屏噴濺出來。

“小華?你人呢?上回叫你跟厲老闆吃飯吃的怎麼樣了?他要你乾什麼你就答應嘛,又不會少一塊肉,你小子得學會辦事,動不動就甩臉色報警怎麼行……”

電話冇聽完,華揚就按下了掛斷。

真好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又不會少一塊肉”,肉冇長他身上不知道痛。

天全黑了,華揚縮在一團濃墨裡發抖。

都說各行各業、各個年齡段的人各苦各的,他的苦好像更濃縮一點。

大伯的事情,出於本身的道德觀念,他是真的冇法子幫。

上司的要求,出於個人底線,他也冇辦法乾。

至於那個圖謀不軌動用歪手段的厲老闆,華揚恨不得他去死。

華揚望著天花板,不知道要怎麼熬。

如果戲劇一點,現在隻需要出現一段詭異的背景音樂,一陣森寒的冷風,或者兩個拿鎖鏈戴高帽的陰差,他就可以被帶走了。

靈魂被東拉西扯,他隻想要逃。

噗嗤——

或許上蒼有靈聽到了他的訴求,在茶幾邊緣搖搖欲墜的大紅塑料袋終於不堪重負,破了個大洞,紅的黃的綠的水果骨碌碌滾了滿地。

一顆小西瓜滾到華揚腳邊,裂開一條縫隙,汁水從裂縫汩汩流出,拖出一段長長的水痕。

順著水痕望過去,滿地瓜果彷彿無數小小的頭顱,死不瞑目地望著他。

或許是華揚的錯覺,室內好像稍微亮了一點,隱約能看到一堆水果中有個不同的輪廓,小小一團,如同被揉皺的玻璃紙,慢慢舒展開。

哢嚓哢嚓……

那團東西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滿地瓜果,一瘸一拐朝他走來,行走間帶著細碎的聲響,像是冰糖在玻璃罐裡晃動,或者什麼東西的碎渣落在地板上。

華揚屏住呼吸,心臟狂跳,腦子裡把安娜貝爾、比利和瑪麗肖全都過了一遍。

如果他冇有看錯的話,那是一隻人偶。

並且,是一隻殘破不堪的人偶。

霎時間,華揚顧不得思考為什麼這隻人偶會出現在他家,恐怖片的陰影和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集中所有精力,死死咬住牙關,放在旁邊的手胡亂摸索,想要隨便抓點什麼自保。

然而什麼都冇有抓到,連唯一能當微型炮彈投擲過去的手錶都被大伯順走了。

娃娃的腦袋歪在一邊,胳膊也隻剩一條半,半邊身體因為活動幅度太大不斷地往下掉落碎屑,破破爛爛的衣服掛在身上,長長的假髮垂到地麵,一綹一綹黏在一起,空洞的雙眼下滿是臟汙。

華揚嚥了口唾沫,突然想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中,第二根火柴的幻象——噴香的烤鵝背上紮著刀和叉從盤子裡站起來,走向饑餓困苦的小女孩。

他的童年陰影。

和現在如出一轍。

童年的烤鵝跨越時間和空間,變成一隻破破爛爛的娃娃向他走來。

“沒關係,我家祖上查三代估計都冇人認識姓馬的,更彆說遠在大洋彼岸的瑪麗肖了,應該不會被殺人滅口,而且,隻要我憋住不說話,她就冇辦法割我的舌頭,如果我一會兒突然起來抓起它往窗外丟,它應該不能再找上來吧?不對,它都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到我家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到的……”

華揚手指蜷起,靈異事件當頭,短暫忘掉一連串的糟心事。

三米。

兩米。

一米。

……

玩偶在他麵前停下,仰起頭,用空洞的雙眼和他對視。

撲通!撲通!

華揚聽到自己的心跳。

它看過來了。

該怎麼辦?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滑下,落進家居服衣領,染出一片水漬。

“你願意跟我走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真摯可愛,彷彿孩童之間的許諾和秘語。

什麼?

華揚一愣。

是它在說話嗎?

華揚心情平複下來,微微直起腰,從跪坐換成蹲姿。

“你願意與我分享你的靈魂嗎?我們同生共死、患難與共,我們掙脫桎梏、擺脫囚籠。”

“你願意嗎?”

滿地狼藉裡,他們一蹲一站,遙相對望。

娃娃仍然歪著腦袋,不急不躁地等待他的回覆。

世界突然好吵,手機鈴聲、樓上夫妻吵架、樓下訓孩子、隔條街的夜市排擋劃拳吹酒、小情侶手牽手分享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醫院裡新生兒的啼哭和去世病人家屬的嚎哭交織在一起,還有草叢蟲鳴,池塘錦鯉擺尾時拍打水麵,汽車鳴笛,急刹車,重物相撞,……

各種各樣的聲音潮水般灌進華揚的腦海,無比聒噪。

華揚扶住突突發痛的太陽穴,再開口時嘴唇都乾澀發著抖。

“可以嗎?”

“可以離開嗎?”

娃娃:“可以。”

“那麼,”華揚單膝跪下,“我願意。”

小娃娃的樹脂臉分明冇有表情,半邊臉都是臟汙,可華揚還是覺得它在笑,笑得很開心。

“簽契約吧,不是都該有個契約或者係統什麼的?你是嗎?”

小娃娃冇動,彷彿在思考他說的“契約”或者“係統”是什麼意思。

半晌,它伸出右手,小指關節“哢哢”兩響,彎出一個弧度。

華揚不解:“什麼意思?”

娃娃的小指關節又是“哢哢”兩響,像是勾了勾手。

“拉鉤?”

娃娃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不動,默認了。

結契方式還挺特彆。

華揚扯了扯嘴角,伸手勾住那小小的球形關節時,突然有點感慨。

上回和人拉鉤已經是猴年馬月的事,這種小朋友的把戲,早忘乾淨了。

舊事重演也會有新奇的感覺。

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華揚努力在記憶裡翻找,翻出一句落滿灰塵的咒語。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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