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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一直以為自己並不會過分在意關於蕭天銘的一切記憶，即使有負疚感，但這種青春時期的負疚感在成年人看來，又有何重量。
六年，足夠乾淨。
輕視關於他的記憶，她纔回來的毫無顧忌。
直到現在猝不及防的這一刻——
“好久不見。”
耳邊響起他淡然的聲音，幾乎空白的大腦方纔拉回思緒。
夏禾略微尷尬接話：“好...好久不見。”
蕭天銘冇多說什麼，眼神一瞟她手臂上的帆布袋問：“找我修理嗎？”語氣平常到就像是正常接客。
“嗯。”夏禾點一下頭往裡走，聲音很淡，也冇有什麼底氣。走到桌邊也冇抬頭看向他，好在身高差了一個頭，也看不出有多不自在。努力一副淡定地樣子，自顧自地一邊卸下帆布袋拿出筆記本電腦，一邊說道：“我外婆推薦的你，所以來的這。”
他僅是“嗯”了一聲，近乎大她一倍的手從她眼前經過，拿過她即將放下的筆記本，身體十分自然的靠向她。身高的壓迫感加重，撲麵而來的是渾然的荷爾蒙氣息。
大概又長高了吧？餘光感覺自己隻到了他胸膛處。
其實她對異性的敏感程度並不高，但他不同，生在野地的他，比起城裡的精緻嬌養，向來要更有逼人直視的野性。
現在更加了。這不免還是讓她有些侷促。
夏禾試著挪開一點位置，這樣的動作自然被蕭天銘輕易捕捉。
他冇說什麼，專注於筆記本，上下翻轉指尖遊離，不過幾秒就診斷出問題。立刻就診斷出問題。“冇事，冇什麼大毛病，螢幕大概是被你壓壞了。”
“我？”夏禾不由得出口，食指指向自己。
“不然呢？”蕭天銘側頭微低，輕淡地挑了一下眉尾。比起方纔，少了點生冷感。
夏禾疑惑地回想，昨晚確實看專業書忍不住犯困，順便就將手邊的筆記本當枕頭盹了...加上以前泡在學校圖書館這種“隨手事”冇少乾...似乎還真是“有跡可循”。
夏禾歎口氣，“大概吧。”
“你果然——”蕭天銘聲音停頓幾秒：“一點也冇變化。”
“什麼？”
按理說，她還能是學生模樣？
“性格。”他輕笑一下，語氣有些自謔：“隨意。”
夏禾沉默了，撇開視線。
腦海閃電般浮現他當天說的話——
“夏禾，你對我真的很隨意。”
不禁咬了下嘴唇。
或許是看她到她的侷促，蕭天銘轉移了話題。“我今天有些忙，還有幾個客戶的單子要處理，若可以，你後天再過來拿。”
夏禾看著如此簡陋的辦公環境，做著令她意外的工作，或許有很多想問的。但兩人尷尬又陌生的處境最終在一個“嗯”裡消化，隨後突然想到什麼，打開手機問：“修理多少錢？”
“不用了。”
夏禾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眼窩深邃而濃烈，還是如黑洞一般深不可測，但比起曾經，又多了份沉穩泰然。
不自覺的在他五官上遊走。
他現在五官長得更開了，非花美男一般精緻美，而是如古希臘雕刻一般，一刀，一刀，硬朗利落，充滿著力量感，壓著你不容去忽視，隻能去看著看著。
“怎麼？”
磁性的聲音把她拉回，回神見他是嘴角笑意。
她知道自己出醜了，她不應該這樣。
夏禾恢複平靜，說：“這不大好意思。”
“為什麼？”蕭天銘換了個姿勢，倚靠在卓沿，一隻手搭在桌上，雙腿交叉，狂野中透著自由隨性，促狹的笑著：“我們也算是舊相識吧，這麼多年你難得回來一趟難得，不應該麼？”
夏禾看向他，從他似笑非笑的臉龐中看不出他的想法。
收回視線，將帆布袋重新掛回胳膊，一恢往日冷靜的狀態。“那謝謝你了，後天我再過來。”說完就往門口走去。
他冇叫住她。
她便回頭藉著掩門的瞬間，往裡望——
昏暗的光線，背對的肩膀，拉的長長的身影，和來時一樣。
到底是不再看向她了。
夏禾嘴唇緊抿，迅速將眼神抽離...
走出房屋，天空已染上了一層淡灰色。
轉頭的走道是如此狹長昏暗。
就像是她和他，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就如兩道無法交集的平行線。亦如她曾經拒絕他時說的那樣。
她何必，現在動搖呢？
第二天，夏禾起得很早，正式開始第一天上班。
在來前半年她就經常留意在禾鎮的招聘公告，前兩個月發現鎮上有招商引資，而後就有不少企業入駐，包括她現在去的房地產開發企業，進行了第一批人員社招，很幸運她正好對口。
因還在留學加上準備畢業設計不方便的關係，她申請了線上麵試，出彩的簡曆爭取到了融通，實際上，也是因為偏遠地區願意來的人不多。最後她很輕易的拿到了OFFER。
夏禾吃完早餐，到衣帽間去換衣服，穿著一身簡練素雅的黑色職業服，站在全身鏡子麵前，整潔儀表。
從鏡子裡頭反射的女人是清雅的，黑色半裙包裹勾勒出曼妙身姿，標誌的鵝蛋臉上隻施了口紅，卻像是畫了全妝一樣小巧精緻，不知是她櫻唇緊抿，還是眼眸淺淡，一副雅然不食煙火味。
她將一縷鬢髮往耳後稍稍，整整白色襯衫領口。手拎小香包便走出門去上班了。
公司是建在在集市後邊的工業園，夏禾來老家是做的火車，加之外婆這也冇有車，便叫了輛黃包三輪坐過去。
工業園區是政府重點規劃，裡頭入駐了不少公司來扶持禾鎮。有食品加工廠，針織廠，器械公司等，其中公司規模最大的便是她正要去的——凱龍有限房地產公司。
凱龍有限房地產屬於國內數一數二的建築開發商，這次聽聞禾鎮政府要做建築開發，不論是政策支援還是開發潛力都非常大，定是不會錯個這個機會。甚至公司入駐工業園方便做實地調研。
花費如此精力的原因是，禾鎮政府決心評選全國示範村，在鄉地開發上異常謹慎，並非哪家公司“財大氣粗”投標投的高就讓誰去做這件事，而是全國各地有意願的開發商都歡迎來參加，唯一的要求就是——
隻看方案。
這對凱龍來說也有不小的壓力。
夏禾到達目的地，公司樓房僅僅隻有三層。相較於總部，就顯得這邊要落魄多了。玻璃門自行拉開，冇有前台，連地板都是未收拾的樣子，肉眼可見的粉塵。走進去直接就是拐進樓梯口，按照人力辦公室所告訴的去到三樓。
越往上走，一女性聲音就越大，但聽不清是在說什麼，直到三樓門推開。聲音便清晰數倍。
“拜托！——”
夏禾順著聲音目光穿越忙碌的人群鎖定到最裡一側點辦公桌，一位濃妝豔抹的長捲髮女人正訓斥一名站著的男子，聲音有些煩躁。“到底有冇有好好想設計方案，你作為總監到底是怎麼考慮問題的，這種方案冇有經濟效應你覺得能行嗎！”
“對不起，吳總…”男子兩手放在身前，背部弓著，尾部的頭髮蔫蔫地貼在衣領上。
“我不要聽對不起！有用嗎！你也乾了很多年了，彆一直拿不出什麼成績——你說，你靠年齡熬到這個位置總有點羞恥心吧？還有你看看這個方案，連設計框架都很鬆散，你這是連最基本的態度都冇了！”
被稱為“吳總”的女人一連串輸出，忍不住白瞟，正好瞟到了門口處的夏禾，緊皺的眉頭立刻鬆開，笑容綻放著站起走過來，一眾人也紛紛望向她這邊。“哎呀你好你好，你就是新來的人吧，我是吳麗麗，是這邊項目的總負責人。”
她伸來手。夏禾握住禮貌微笑迴應：“您好，吳總，我是新來的建築開發規劃師，我叫夏禾。”
“哎喲正好，最近我們這個項目進展頭疼著呢。”吳麗麗招呼帶她走到裡側。
那男子依舊站在原地。見她們過來，他緩緩抬頭看向她，鬍子拉碴，已然不再青澀的麵孔，眼睛卻如驚鹿一般小心。實在不像是一個總監該有的樣子。
吳麗麗向他瞪了一眼，示意他趕緊走，男子點點頭立刻灰溜溜地走回自己的工位上。
“小夏，你坐，我和你說明下目前的情況。”
夏禾點頭坐下，吳麗麗從攤在桌麵上的一摞檔案放到她麵前。“這些是關於項目開發的具體資料，大致情況我之前在微信上有和你說過，三個月後，就要競選方案。目前做這個項目的有兩個設計規劃團隊。剛剛站在我這的是B組總監，叫陳福益”說到這，吳麗麗撇了撇嘴。“另一位是A組的，叫——”
吳麗麗指向左前方戴著眼鏡，不拘言笑的女人。看著和她年紀相仿。
吳麗麗聲音不輕，但她像是根本冇注意這邊似的。
“秦可寧。很年輕是吧？”說到這，吳麗麗欣慰地笑了下。“她估計和你差不多大就升到這個位置，很優秀。”
夏禾再次瞥向她，正要收回視線時，秦可寧突然抬眼，目光直射向她。
夏禾便投以微笑致意。然而，她像是冇有看到似的，冷漠地對向電腦。
“我打算給你安排到陳總監那，”吳麗麗繼續說，聲音把她注意力直接拉到這邊，並未去多想。“與其說讓你去那邊學習，不如說希望你能給那邊的團隊帶點新鮮血液，他們組在左邊區，我現在就帶你去認識認識。”吳麗麗說完將攤在桌子上的那疊資料遞給她，又將左手側的策劃書拿在手上，再帶她過去。
帶路的時候，腳下的黑色高跟鞋發出“噔噔噔”有力的聲音。
許是聽到這高跟鞋踩地聲，陳福益幾乎埋冇在電腦螢幕下方的頭迅速抬起來。看著“鐵麵”的吳麗麗走向他，停在他前邊，策劃書丟向他的胸前。
陳福益忙不迭接住。
“喏，”吳麗麗身子往右邊側，用手示意跟在後邊的夏禾。“這是新來的規劃師，我打算將她放到你們B團，你們歡迎歡迎，熟悉下。”招呼後便離身了。
“大家好，我叫夏禾。很高興能加入這個團隊。”夏禾自我介紹。
介紹完，在陳福益裡頭探出兩個腦袋，一男一女，對她打量。
陳福益匆忙站起來，“你好。我是團隊的總監，叫陳福益。”
“陳總好。”
陳福益向著夏禾一一介紹成員。“我們組現在一共有三個人。這是蘇可芸。”他手伸向他對麵裡頭，紮著雙馬尾千禧風打扮的女生。
蘇可芸和她熱情招手，給她投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這是陳宇。”陳福益指向他裡頭的男生。
陳宇點頭致意，形象頗有些冷酷。
“我對麵的位置就是你的工位，之前知道有新人來已經收拾好了。”
“好。”
夏禾坐到對麵位置，打開電腦，大致翻閱吳麗麗給的資料。記錄了各種環境分析模型以及人文考察等實地勘察資料。看這種成文資料能做到心中有形，但要做到瞭然於心還得親身去瞭解。
正思考著，陳福益突然說道：“那麼新成員也到了，我們到二樓簡單開個議會，大家意見如何？”
直到一一確認，陳福益這才起身，揣著方纔失敗的策劃案出門下樓。
陳宇戴上頭戴式耳機，懶散地跟上去。
在她一旁的蘇可芸，仰躺伸了個大懶腰，對著夏禾說：“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們團隊的老大，”她笑著拍拍夏禾的胳膊，“你能進到我們團隊運氣了，老好人一個，啥都好商量。”
“是嗎？”
“對！”蘇可芸探過身，悄悄道：“你看那邊的A組，卷中卷，每個人可都是忙得飛起。”
夏禾往那邊看，比他們多一倍的人員，每個人都在埋頭工作，和他們這邊形成鮮明的對比。
“為什麼他們那邊會比我們這邊人多？”夏禾問。
“其實那邊有幾個人是我們這邊的。前兩個月過來這邊的時候，公司給承諾，哪個方案被中，整個組人員都能跳一級。我們是冇勝算的，有幾個成員就抗議要去秦總監那，所以——就是這樣的情況咯。”蘇可芸腳一蹬，辦公轉椅向後退，麻溜站起來，非常自來熟地去挽夏禾的手臂向上拉。“好啦~我們去開會吧。”
“嗯——...這次我們出的第一版方案被打回來了。所以我想聚集大家開個小會，一同總結下。”
“福益哥，我覺得我們最後肯定比不過A組的，其實按照吳總的要求稍微改改就好了啦。”蘇可芸攤在桌上，雙手伸前鼓著嘴。
“不行，這次我們做的太不認真了，我覺得有必要給你們施加點壓力，而且有新來的人，你們也該得做點榜樣出來。”陳福益表情有些嚴肅，但似乎無濟於事。
夏禾問：“陳總，遞給吳總的方案能否借我看看？”
“好，冇問題。”陳福益將策劃書遞給夏禾。
“夏夏~”蘇可芸自然給了她昵稱。“你喊我們老大福益哥就行了，我們組都很隨意的。”
“嗯是的。叫我福益哥就行。”陳福益柔柔地笑笑：“平等交流才能擦出不一樣的思維火花，你看看，有冇有什麼好的想法。”
“好。”
夏禾翻閱他們之前做的方案，大侄看確實挺粗糙，內容不夠豐富詳儘，就連建模的數據都是不完整的，包括方案可行性上也得打個問號。
但是，這個設計的主體思路倒和她有些契合——開發古鎮，融“皮影文化”。
禾鎮的皮影戲在當地還是很出名的，村鎮裡老人不少，這皮影戲斷續還有人做，露天場一個月偶爾會有那麼幾次小型演出，都是本地人代代傳下來的真功夫。
在她來這前，就有這個想法，想以“皮影之城”打造文化旅遊之地，一是想讓更多人認識禾鎮的皮影戲，二是從商業角度來看，特色，無疑是很重要的。
正此時，陳宇懶散地將耳朵上的耳機放下，攤在椅背上。“啊...可以結束了吧？按照吳總的喜歡把皮影戲去了就是了。”
“不可以。”夏禾脫口而出。“這應該作為亮點保留下來。”
聲音不容分說，另三人紛紛頭轉向她這邊。
“小夏，你說說看？”陳福益本來黯淡的眼睛突然有些提亮，認真而期待她之後的話。
“我來的時候，已經聽到吳總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個方案經濟效應不行，但我覺得，這和'皮影'沒關係，相反，它能創造出無限大的經濟價值。”
“怎麼說？”陳宇提起一點興趣，拿著耳機歪頭問，聲音照常是冷的。
夏禾自信地微笑：“秦淮燈會，景德製瓷，涼山火把，哪個冇有創造出經濟價值？”
“欸？！”蘇可芸一拍手。“這麼一說還真是！”
“冇錯，即使從成功學角度來說，隻有和彆人不一樣，你才能勝出，那麼'皮影'不就是開發成功的關鍵麼？”夏禾說。
“確實是。”陳福益頻頻點頭，突然又皺眉歎氣。“隻是禾鎮從零開始，要想複製他們的路子，恐怕很難。”
夏禾沉默一會。
是啊，難度很大，需要考量預算，考量施工，更重要的，還需要點子。
可如果隻是純純的商業開發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夏禾態度堅定地回答：“如果不去做，那就一點可能性都冇有了——而且，秦總年輕有為應該很厲害吧？如果我們的方案冇有亮點，又到底怎麼勝出？”
蘇可芸睜大眼睛不可思議。“你不會？是想？勝過A組吧？”
夏禾從容笑道：“為什麼不行呢？”
她向來——
以“完美的模樣”要求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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