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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逸簫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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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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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陽照耀下的淩州海灣裡,隱隱浮動著逐漸彌散的血腥味。

岩港深處,一艘艨艟钜艦靜靜地停泊著,在浪頭狂烈的拍打中紋絲不動。這樓船高十餘丈,堅若磐石地矗立在風浪之中,宛如一座牢牢紮根在海中的島嶼。

一頭循味而來的噬人鯊在船尾悠然地遊弋,雪白的胸臍在碧藍海水中若隱若現,因飽食而更顯有力的尾鰭重重地拍打著船弦,饜足地提示著下一次也許為期不遠的投喂。

钜艦最上麵一層平整開闊,可容納3000餘人。圍繞著四周女牆,站滿了拿刀執槍、甲冑鮮明的窩蘭兵士。從大乾國都嘉平擄掠來的六十餘名朝廷二品以上官員及家眷儘數羈押在此。男人們被粗硬的繩索綁縛著連在一起,垂著頭跪坐在夾板上,女人們被用繩子穿起右臂,擠聚在船尾三三兩兩依偎在一起,悚然地戰栗著,輕輕傳來壓抑的驚懼啜泣聲。

甲板上一名大乾少年人正低頭擦拭著地上一灘蔓延流淌的血跡。

一名身材高大的紅衣窩蘭武官靠著船上的女牆,右手按著腰刀,眯縫著狹長的眼睛斜睨著這群昔日的大乾權貴們,目光中充滿了蔑視和鄙夷。

這群膽小懦弱、庸碌無能,鎮日裡隻知道黨爭內鬥的廢物,鬥垮了政敵,也鬥垮了朝廷,如今皆成了我大窩蘭國的階下囚,一群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忽然,從女人中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那哭音因為多日的饑餓細弱無力。但這聲音隻響了一聲,便被母親急急地捂住了嘴巴。隻見一個懷抱嬰兒的女子,驚忙不迭地解開衣衫哺乳孩子。那女子五官生得很是標誌,卻因多日的驚恐、饑餓和折磨麵容憔悴萎黃,那嬰兒吸了幾口又放開,顯然是無法吃飽,又斷斷續續哭了兩聲,小手在空中無助地抓來抓去。

另一名窩蘭武士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大步上前一把奪過嬰兒,高高舉起,在眾人驚呼聲中猛地摔在地上,那嬰兒哭噎了兩聲便哽住了,雖腦骨碎裂,卻並未死絕。那武士舉起手中彎刀,紮住嬰兒腹部挑起在刀尖,嬰兒抽動了兩下便氣絕而亡,血順著刀尖滴滴答答流淌下來。那武士伸出舌頭,舔了舔刀尖上的血水,閉著眼用嘴砸吧了幾下,用窩蘭語低聲咕噥了一句,“用嬰兒的血兌清酒喝最是美味。”說著,拿起一旁案上酒盞,對準將那嬰兒的創口處一推一劑,鮮血如注地湧入酒盞,然後頭未回,將嬰兒屍身向身後高高拋去。可憐那嬰兒枉生於人世一遭,頃刻便成了艦船下海中那噬人鯊的美餐。

那女子愣怔了片刻,隨即發出一聲尖嚎,聲音淒厲有如梟鳴,發瘋般起身撲向那嬰兒屍身,卻被右臂上的繩子箍住,掙動了幾下都無法近身。

那武士見女子上身衣襟未及繫緊,露出一抹雪白的胸乳,目光便在女子胸前淫邪地梭巡著。幾步走到跟前,抓住女子頭髮向後一提,盯著女子俏麗的麵孔發出一陣逮到獵物的得意狂笑。

旁邊兩個兵士會意,走上前用刀割斷女子手臂上的繩索,將奮力掙紮哭嚎著的女子托走。

女子淒厲的哭喊聲在海天之間迴盪。

另外兩個窩蘭武士的頭兒見狀也起了色心,眼瞧這些女眷都出自官宦人家,平日裡養尊處優、保養得宜,俱是白皙嬌美的麗顏女子,遠非平日裡荼毒村鎮時劫掠的那些農婦可比。如今這些美婦人受困於此,便如一群肥羊送到餓狼眼前,焉能忍住不享用?於是,便有樣學樣地在那群女眷中拽出兩個年輕秀麗的,一起拖將出去。

女人們的哭叫求救聲如同刀片般刮過船上大乾人的耳骨。這些被淩辱的女人們,從前俱是尊貴體麵的官眷貴婦,一輩子富貴嬌養過來的,不少還有誥命在身。一朝淪為階下囚,男人們不過是身死了之,女眷卻要遭受更為悲慘的命運。而那群跪伏在地的男人中,有她們的父親、丈夫和兄弟,此刻眼見著自己的親人遭此劫難卻又無能為力,隻能不忍地閉上眼睛。

餘下的女人們瑟瑟發抖,彼此緊緊地摟抱在一起,不知道下一次厄運會降臨到誰的頭上,壓抑的哭泣聲連成一片,哀哀不絕地縈繞在船上。

正當其中一名窩蘭武士拖抱著一名不斷掙紮哭喊的女子經過時,跪伏在地上的一名男子突然暴起,猛地用頭撞向那名武士。那武士猝不及防,竟被撞了個趔趄,向後退了兩步方站穩,突然表情異樣地用手一抹脖頸,五指伸到眼前,竟有血跡。原來那男子口中暗含碎瓷片,平素隱忍不發,瞅準了適才片刻接觸之機,便用瓷片劃過他的喉嚨。那瓷片鋒利無比,若非文人體弱力道不夠,兼之武士訓練有素躲避迅疾,這枚瓷片此刻早已隔斷他的咽喉。

大乾和窩蘭兩國敵對百年,戰亂頻仍,彼此間仇隙已深。一路上既為震懾,也為泄憤,窩蘭兵將對這些大乾官員頗多殺戮,對他們妻女肆意□□,稍有違逆者,便殺害丟入海中餵了海鳥鯊魚。今日,這些被嚇得服服帖帖的大乾文官居然有敢出頭反抗的,實屬始料未及,加之那男子算好了距離最近才猛撞上去,才能堪堪得手。

因著事發突然,連在場的窩蘭兵士都怔愣了片刻,那個被劃傷的率先反應過來,怒不可遏地操刀就要衝上前殺人,那男子麵對凶殘的強敵,身處必死之境地,瘦弱的身軀卻始終保持傲然直立之勢,腰板不彎不弓,一臉傲然的從容赴死之態,毫無畏縮乞命之色。

窩蘭軍雖凶殘彪悍,但素來仰慕強者,見此情景,就連那紅衣的窩蘭武官眼中也微露激賞之色,抬手止住那操刀兵士,用生硬的漢話對那男子道:“這船上比你大的官我們都殺了,你們的皇帝也丟下你們逃命了。你再看看這些吃朝廷俸祿的大官,人人樂生惡死,眼見妻女受辱、同僚被戮,都能忍辱偷生,便是片刻之命,也絕計難捨,”那些官員聞聽此言,個個麵露慚色,頭垂得更低了,“趙乾朝廷有何好處落在你身上?讓你偏要去尋那死路!你這血又算為誰流的呢?”

“堂堂大乾子民,豈能屈膝外族,我這一腔熱血自是為家國百姓而流!”那男子擲地有聲,冷冷地說道。

“好!有膽色!”武官拊掌譏笑道,“若是大乾人都如你這般忠誠勇武,又何以丟了王都,亡了社稷,一眾朝臣俱是離離如喪家之犬呢?”

“就是因為朝廷冇有聽從我的諫言,始有今日之禍!”男子麵容上掠過一絲沉痛,“這次窩蘭僥倖贏了一局,不過是如我今日般,勝在出其不意罷了。縱然一時海疆逞快,待我大乾緩過這口氣來,兩**隊正麵對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在我們窩蘭軍人眼裡,你們大乾的主力三大營儘是些糜爛到根的酒囊飯袋,早就提不起刀槍、跨不上戰馬,更彆提和我們戰場廝殺了,他們根本就不配稱為我們的敵手。”那武官仰天狂笑道,“我們窩蘭人眼中,你們大乾能稱為軍隊的也隻有兩支,”頓了頓,略略正色道,“一個是澄海水師,另一個,便是靖威鐵騎!其他的,徒靡糧餉而已,俱不足道也!”

那男子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地咬緊牙關,半晌方沉聲道,“我適才既然敢動手,便早抱定必死之念。國事蜩螗至此,我既不能上陣殺敵禦侮,也不能勸諫君王勵精圖治,文死諫、武死戰,男兒頂天立地於天地間,寧願以我的熱血告訴這世間人,我大乾萬裡山河,從不缺有骨氣的士大夫!”

“好!”那武將眼睛一亮,從腰間拔出腰刀劃開他身上繩索,道:“我已派人傳信給附近鎮海的水軍,讓他們儘早放開通路讓吾等艦船過去,如若不然,每隔四個時辰,我便殺這船上一人喂鯊。這樓船钜艦如山之高,非有上天入地之能不得登船,就算我將你們一個個都殺光,也冇人救得了。”思忖了片刻,又道,“也難得大乾到了這般田地,連武將都畏敵避戰,還剩你這個有骨頭的文人!可惜你這樣的人冇生在我窩蘭國。我欽佩你,但你傷了我的兵士,這規矩不能壞。今日便許你自行了斷,死後不必葬身江洋魚腹,待樓船到岸後,我會以大乾軍禮葬之。”

那男子麵色不改,冷然道,“你們窩蘭軍人的牙齒縫裡都嵌著大乾無辜百姓的鮮血,我寧為鯊魚口中食,也不願教你們的軍刀汙了我的大乾人的血。”

說罷,邁步就要跨過圍欄,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嗤笑,那聲音清脆柔婉、如擊玉磬,“這牛皮吹得遮天蔽日的,怎得就冇人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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