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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宮隱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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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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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冬月,長安落雪。

相較往年,這場雪來得急,來得大。

貴人們殿內燒地龍,捧手爐,狐皮貂裘一果,賞得是雪景壓鬆,紅梅風雅。

可當值的宮女內侍們苦不堪言,緊趕慢掃架不住雪大如棉,天冷風急做事慢了又要受罰,瞧不見人的地方個個雙手合十求著老天爺趕緊停了這場鬼雪。

而榮曇這般身份的掖庭宮婢,更是要一萬個小心,她們不比尋常宮人,皆是罪臣家眷,任誰都能指使,也任誰都能踩上一腳。

榮曇眼下就是,晨起還未洗漱,就被院內姑姑匆匆喚去,說拾翠殿的掌事宮女來了,指名要榮曇。

榮曇這邊隻得用冷水淨了臉,在單薄裙子外加了層兄長前幾日送來的粗毛褙子。

見了人,那那名叫綺雯的大宮女,倒冇心思多看她一眼,隻說:“張德妃要見你。”便命榮曇跟在身後,二人頂風冒雪朝著拾翠殿步行而去。

明宮繁麗,更何況宮妃居所,拾翠殿外宮人掃雪不停,可架不住朝手心嗬口氣的功夫,清出的道路又覆上薄薄一層雪白。

榮曇慶幸,一層褙子好歹護住前心後背,若不然著了涼,回去生病又要惹得兄長擔憂。

她緊跟在綺雯身後穿過層層迴廊,片刻後方入正殿,殿內撲麵暖意,激得榮曇隻覺手腳陣陣刺痛麻癢——

拾翠殿內鋪大毛地毯,薰爐白煙嫋嫋散出陣陣馥鬱濃香。榮曇不敢四下張望,朝著斜躺在貴妃椅中的女人身影端正跪下,恭敬拜道:“奴婢請德妃娘娘安。”

卻聽那髮髻高梳,滿頭朱翠的女人掩唇打了個哈欠,慢悠悠的慵懶語調不掩居高臨下:“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榮曇依命抬頭,眼簾卻低垂著不好抬起,偏她這副模樣也叫殿內靜默半晌,張德妃再開口,卻是語調冷冷:“三日前,是你洗了拾翠殿的衣服?”

榮曇聽她似是問話,言語間分明已經篤定,不由得心中一緊謹慎應答:“奴婢那日是在浣洗當值。”

“本宮有一件緙絲花鳥的襦衫,送去時千叮萬囑要小心伺候,結果經了你的手,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張德妃話音方落,身側綺雯已將那件破了數個口子的衣衫扔到榮曇麵前。

榮曇垂眸輕輕撫上衣料,不由心中苦笑,這衣衫破口分明是剪刀所為,且工藝並不是緙絲,不過普通真絲。

她不知自己何處得罪過這位張德妃,還勞人家費了心抓她錯處——掖庭宮婢,多是尋常宮人都不待見的罪臣家眷,四妃之一何等尊榮,要處死榮曇,原該連個理由都無需找的。

榮曇將那衣衫疊好放到一旁,低眉垂目道:“……奴婢有罪。”

豈料張德妃這時卻笑一聲,似乎榮曇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本宮知道榮姑娘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在掖庭那地方熬了這些年,怕也嚥了不少苦水吧?”

榮曇不知張德妃意欲何為,隻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不敢。”

“你倒是個謹慎人……”張德妃這落在榮曇頭頂的目光算是有了些暖意,她扶著綺雯坐正身子:“想不想離開掖庭?”

想,自然是想的。

掖庭有多熬人,榮曇這些年何嘗不清楚,若非有個兄長相互扶持,她也早就撐不下去了。

可就像張德妃說的,被打熬了三四年,榮曇也不是當年那個還有些天真的小娘子,宮內都傳張德妃信佛,榮曇卻清楚能坐到這個位置……不會是真的有一副菩薩心腸。

“奴婢請娘娘明示。”

”姑娘是聰明人。”綺雯接了張德妃的眼色,一掃先前不搭理人的高傲,碎步輕挪到榮曇身邊,柔柔扶了她的肩膀:“娘娘宮裡的葛公公可是對姑娘頗有情意,姑娘若是承了這份情……豈不是順理成章就能到咱們拾翠殿來了?”

榮曇在地毯上輕輕挪動了一下,似是膝蓋麻癢刺痛,卻也不露聲色避開了綺雯染著蔻丹的手指。

她閉閉眼,再以餘光看向頭頂的張德妃,發現對方仍掛著笑意,可那唇角牽起的弧度,卻比殿外的冰雪還要冷。

榮曇心想,原來那日叫掖庭姑姑遞給自己訊息的葛福,就是張德妃宮內的宦官……這宦官和宮女對食不算新鮮事,就像每年死的莫名其妙的宮女有那麼多,宮內人人心知肚明——

那些個同屋的女子個個掛了笑來賀榮曇好福氣,或真情或假意,背地裡卻毫不避諱地說起葛福是個有特殊癖好的宦官,專愛找掖庭裡有幾分姿色的宮女,落到他手裡死了殘了也冇人在乎,畢竟誰管得著今天掖庭少了幾個罪奴?

她們倒不避諱榮曇,像是知道榮曇無力反抗,偏榮曇平日裡不聲不響的,隔日卻真的回了句”蒙公公錯愛,榮曇承受不起。“

榮曇是冇想到張德妃會為宮裡的太監出這個頭,她這時同樣緩緩開了口:”奴婢冇這個福分伺候葛公公,是願意在掖庭宮終老了。“

張德妃摸著手中微燙茶碗,殿內一時陷入極危險的寂靜。

砰然一聲脆響,綺雯猛地從榮曇身邊閃開,果然見張德妃將手中茶碗朝著榮曇擲去,榮曇下意識地往右邊一躲,仍是被碗中潑出的滾燙茶水擦了臉頰,茶碗落在她身後地麪粉身碎骨,榮曇卻捂住半麵臉頰頭貼手地躬身拜下——

榮曇怕很多東西,她怕黑,怕冷,怕燙,更怕死,她聽不見綺雯連聲奉勸張德妃息怒,隻感覺自己渾身發抖,想必是一副極可笑的模樣。

她倒想錯了,張德妃眼中隻見這掖庭宮婢淒淒慘慘,豈不襯托自己刻薄寡恩,於是由綺雯服侍用巾帕淨了手,又笑起來道:“姑娘衣裳都濕了,好生可憐。還不請姑娘在殿外吹乾了衣裳再回去……對了,本宮舊疾複發,也需勞駕姑娘幫個小忙。”

榮曇知道,這是張德妃罰她不識好歹,貴人們講師出有名,話要說得漂亮。她還需口中謝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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