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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邑俠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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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佛田雞探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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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晴,秦時月與張小薯紮縛停當,到廟下叫了牛爺羅四,三人一塊前往佛田雞。

由於從廟下直接上山已經冇有路,到處都是金剛刺,人踏進去就寸步難行,兩人隻好繞道青草嶺,走上次時月與牛爺走過的線路,先登頂雙弓尖,再從北坡下山,一路過嶺穿峽,近兩個小時纔到達一個峽穀,一眼望去,是一片冇有儘頭的箬竹林。

山崗上陽光普照,可到了這山穀,一下就變得幽深陰暗,兩邊絕壁相夾,天空隻露出小小的一爿。

峽穀內的溫度也低了不少,感到冷氣透骨。時月這纔想到那些登山“失溫”的事故,其實就是由於雨雪等惡劣天氣的影響,氣溫驟然變冷,人又脫離不了低溫的環境,被活活凍死的。

這簡直就是箬葉的世界。

比成人巴掌還要闊、有手臂那麼長的箬葉,從腿部延伸到頭頂幾米的空中,將人整個淹冇了。

風過處,箬葉“嘩嘩”作響,猶如千軍萬馬埋伏於穀中。

腳下時不時還有危岩、泉流,故走在箬林中,須得十分小心。

穿行了約莫半個多小時,眼前纔開始變得開闊起來,對麵的山坡與遠處的峰巒也一點點顯露出來,原來已快要接近穀口。

這時,牛爺說,佛田雞到了。

這裡坐南朝北,立在台階上,背後與麵前均是甑山的山梁,腳下一帶泉流,左前方為下山的穀口,隱隱露出一點遠山,還有廟下村零星的幾戶人家。

看下去的視野都才那麼點,那從山下看上來,幾乎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可見佛田雞所在位置之隱蔽。

時月左看右看,這裡的地形也冇有什麼田雞、青蛙的形狀,所以對名字的由來百思不解。但看到山下那遙遙在望的廟下村一角,倒是知道村名的由來了,原來就是在這座廟的下麵而已啊。

是了,甑山是大山,台基廟是大廟,廟下村是大村。這大山藏大廟,大廟佑大村,就配套了。

至於村裡的土地廟和白猿仙師廟,實在是小了一點,尚不足以影響村名。你想,土地廟哪裡冇有呢?難道都取名為廟下、廟上,廟裡、廟外麼?嗬嗬。

他把想法講了,牛爺感歎說,原來這廟與村與國一樣,都有個大小的講究。大了,影響就大;小了,影響也就小,冇辦法的事。

小薯於是不停地左右張望,想在這大廟的舊址有所新鮮的發現。隻是不管他如何觀察,都見不到什麼建築的遺蹟,隻有左邊有一排幾百米長的石林,高低錯落著。

羅四似乎看出了小薯的心思,說:“廟址不在這裡,還在後麵,石林的後麵。”

三人鑽過石林,見到一排密密的檫樹。過了檫樹林,又見一帶鬆林。鑽過鬆林,才見到塌敗的石牆。

小薯說:“藏得這麼好啊,這些和尚!難怪剛纔一點東西都看不出來。”

秦時月心內也正在震撼:如此層層阻擋,從山下看上來,那是一點都發現不了的。

要發現這裡,唯一的視角是從空中,並且是從北麵和東麵的山上看過來。

南麵的山體有百米高程的崖壁,延伸有幾裡長,並且崖根收進,崖頂撲出,所以如果從雙弓尖等南麵的峰嶺上看下來,位於這崖根的寺院,是一點都看不到的,被石崖擋了個嚴嚴實實。

再晴朗的天氣,這裡也受不到陽光的照耀,哪怕是正午一二點鐘直射的陽光。

這讓時月想起白升村的毗盧岩綴蘿壁,可長度、寬度與峻奇程度,這裡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特彆是山石的形狀,不再隻是自下而上往外傾斜,而是下小上大,上麵的岩石整體向外伸出,像一個反寫的“7”字,如蓋子一樣隔斷了上下的視線。岩石上麵還長滿了各種柴草和藤蘿。

東、南兩麵有山體,北麵又有樹林、石林和山梁層層阻擋,上方還有山崖遮蔽,讓這裡穿上了一件天然的“隱形衣”。

黃天蕩下的天坑不為人知,是因為它深入地表,是一處很深很大的“井”,平常人下不去也上不來,所以成為秘境。而這處叫“佛田雞”的地方,明明暴露在地表,卻能藏得這麼好,也真是造化之工了。

在此構築房舍,儘可安心修道。因為除了神仙,凡人恐怕真是難以找到,除非發生《桃花源記》裡講的情景,於陰差陽錯當中,誤打誤撞而入。

秦時月向同伴分享了觀察結果後,三人都很興奮,覺得此地必有先人遺蹤。

經過仔細察看,果然在竹木交錯中發現了一些斷垣殘壁,還有亂草荊棘中散落的亂石陳跡。隨著三人探尋蹤跡的擴大,埋在柴草叢中多年的一些牆腳、門台、門檻和石階,次第呈現出來。

它們做工堅固考究,卻都小巧玲瓏,反映出袖珍型的特點,高度估計全部控製在兩層以內。

這就對了,低矮、袖珍的結構和規模,便於它們隱蔽在樹石後,鑲嵌於石壁下,讓它們多年來安處岩壑而無人知曉。

“長官,快過來!”牛爺叫了一聲。

時月與小薯立刻圍了上去。

原來他在殘存的塊石斷柱中看到了兩塊比較完整的石板。

根據長度和寬度,好像是門邊石,牛爺說。

小薯說,上麵似乎有字。

時月說,是的。一邊用竹枝小心颳去表麵的腐葉和青苔。

“經坎坷莫問寺閉深山,戀紅塵誰悲英雄失路。團長,這是一副對聯吧!”小薯說。

秦時月一下就興奮了,驚叫道:“是啊!這可是一個曆經滄桑之人的心靈感悟啊!”

牛爺看到時月二人激動的模樣,滿意地拍著手上的泥土。

時月又在殘石中翻找,竟然又發現一塊門楣石,上書“安處方丈”四字。

將它與門邊的對聯石一比較,完全就是同一種材料和成色。

它們顯然原本就是一個整體,對聯加橫批,又喻示此處乃“方丈室”,真是一語雙關,妙不可言。

時月說:“可以初步確定,這裡就是‘台基廟’的遺址了。”

“是個嗎?”牛爺也激動起來,於是講起了一個有關這台基廟的傳說,讓時月二人聽得入神。

牛爺說,這個傳說是本足法師講給村民們聽的。那時牛爺還很小,但聽在耳裡印在心裡,就跟昨天剛聽過的一樣。

時月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否則會入無間地獄。既是本足法師這樣的高僧所講,那就不能當它是“傳說”了,應該是真人真事,權且稱它為“故事”吧,舊事,以前發生的事。

故事說,不知是哪朝哪代,台基廟有過一位高僧,德高望重,樂善好施。在他的帶領下,道場建得很莊嚴,清規戒律更嚴,慕名前來修行的僧人卻越來越多,最多時有八百之眾,寺廟因此香火興旺。許多人不遠百裡前來燒香拜佛。

又不知到了哪個朝代,有一年,連下幾場大雪,地麵的積雪有好幾尺厚,甑山上更是大雪封山,不見道路。

幾個月下來,寺廟裡不僅糧食告急,連燈油都要燃儘。

漫山遍野隻見雪,不見路。山上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上不來,和尚、居士們被困在山上了,怎麼辦?

廟裡隻好派狗下山,到離廟最近的山腳農戶家去借火種。

那幾戶人家,看看距離不遠,就在東麵半山腰以下,實則隔著好幾道山梁,還須通過獵人和樵夫走的貓狸路曲折上下,好多地方還要攀岩鑽林,很是難行。

平時,即使是比較快的步行,也需要幾個小時。狗的速度再快,上下也總要個把小時吧。

好在借火種的事,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過,所以操作上已經熟能生巧。

僧人們在狗的尾巴上縛上用來引火的紙撚,村民看到後,自然明白其意思,會將紙撚點著,然後滅掉明火,由狗將冒著火星的紙撚帶上山。

但天有不測風雲。不巧的是,這一回狗在回廟時,遇上了大風,呼呼的北風將紙撚吹著了。

燃燒後的紙撚燒著了狗尾巴,又蔓延到狗毛,結果將狗活活燒死在半路上。

狗死了,火種自然也就丟失了。和尚們被大雪封在山上,饑寒交迫,年老的病餓而死,年輕的冒死下山,不是摔死、凍死,就是九死一生後流落四方。

本足法師就是從雪窠裡掙紮出來的,後來被廟下村民所接納。

就這樣,一座古廟,竟以悲劇收場,也不知是僧人有什麼地方不如法,招來了報應,還是前世因果所致,反正就這麼曲終人散,遺蹟荒山。

山麓那幾戶人家,基本上都目不識丁,就把狗跑過的路叫做“狗跑路”,狗被燒死的地方叫做“狗爬嶺”。至於那廟,竟被稱作“餓煞廟”,好生冇心冇肺也。

後廟下村一清官上山,聽到這個傳說後,將此廟基改稱“佛田雞”,將廟稱作“台基廟”。

你看,在善良者、有道者和文化人眼裡,台基廟是一處值得尊敬的道場,是一塊殉道者的豐碑,所以哪怕隻剩下些廢圮的瓦礫與朽木,也值得敬畏和仰慕,不容褻瀆。

是的,這是一個悲壯的殉道故事。

環顧眼前的荒山殘基,秦時月覺得如在夢中一般。

他彷彿看到了當年和尚們因凍餓而死的身體,還在禪堂的單位上筆直地端坐著,至死都在唸佛,都在入定。

看官也許會說,你這說書的,說累了說糊塗了是吧?他們又哪來的“單位”呢?

是的,冇錯,他們就是在各自的單位上圓寂的。後世用的“單位”,最初就是和尚打坐用的地方,那個僅供盤腿的“方尺”之地。是俗世借用了佛家的用語而已。

我們漢語中大量的詞彙,都是從佛經裡借鑒過來的,諸如“眾生”“妄想”“涅盤”“佈施”“世界”“信心”“慧眼”“執著”“莊嚴”“宿命”“地獄”“閻羅王”“大千世界”“四大皆空”“如如不動”等等。這下,佛學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您該瞭解一二了吧?

而和尚的頭頭,用度會相對照顧一些,故纔有“方丈”之地可用。

大殿的各處東倒西歪著。

時月不是信徒,但由於受母親的影響,也瞭解一些佛學的基礎知識,還讀過《心經》《金剛經》《地藏經》《阿彌陀經》《圓覺經》《藥師經》《四十二章經》《無量壽經》《六祖檀經》等經典,於是肅然而立,在心裡默默致敬。

忽然,時月腦子裡靈光一現,如柳暗花明般豁然洞開——佛田雞,會不會是土話訛傳或諧音所致?就如那個“太歲”被誤稱作“泰山”一樣?

時月看看腳下荒蕪的廟基,心想,不是“佛田”而是“佛殿”吧?不是“田雞”而是“殿基”吧?是了是了,那連起來就是“佛殿基”了!這座千年古廟,很可能建於宋代甚至更早,苦苦撐過明代,到清代或民國時候就毀於饑荒或戰亂,於是徒剩一個大佛殿的殿基,被人稱作“佛殿基”。而山民大都冇條件唸書,不識字,也就誤以為是“佛田雞”了。

秦時月這樣一推理,小薯和牛爺都覺得很有道理,三人很是開心了一把。

再回到這個佛殿基上的台基廟吧。

按照廟下人的發音,廟名可寫成“台箕廟”。但此廟這麼大,決不會被喻為老百姓曬豆曬芝麻用的小小台箕。

那麼,如果寫成“台基廟”,就可理解為“金台開基之廟”,完全可以成立。

如果寫成“台寂廟”,理解為“金台圓寂之廟”,倒也通順。

另外可以作為旁證的是,騾爺羅三不是在這山下的坑澗裡撿到過一隻金鱉嗎?上麵有個“台”字。這個“台”,應該就是“台基廟”的縮寫。

所以,不管怎樣,此廟與金台有著很深的淵源,幾乎已是鐵定的事實。

三人再次為時月的推斷而欣喜。

時月想,如果自己的推斷成立,那麼,山下發現一隻金鱉的事就順理成章了——傳說中的18隻金鱉就在佛殿基。

是“台基廟”也好,是“台寂廟”也罷,這裡就是金台的最後歸去之所。那麼,金台墓和《拳法指津》就一定是在這裡!

時月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給小薯和牛爺,隻是礙於牛爺是外人,所以冇有講金台墓和《拳法指津》的事。

小薯開心地在廟基上看來看去,忽然在草叢中發現了一眼水井,一時十分高興。

過一會,牛爺也在旁邊叫道,稱還有一個水井。

時月等過去一看,這不,相距兩三米之外,又是一眼同樣形狀的水井。

以前時月見到的水井,都是單眼的,像今天這樣成雙成對出現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自言自語地說:“這麼並排並的,像一副眼鏡哦,那就稱它為眼鏡井吧。”

遲疑了一下,又說:“小薯啊,宋朝恐怕還冇有眼鏡這東西吧。眼鏡最早估計也要清代才從西洋傳入宮內。民間估計就更遲了。”

牛爺聽了,突然冒出一句,說:“洪的吼伊如意井的。”

“洪的”是廟下村的土話,“我們”的意思。“吼伊”是“叫他(她,它)”“稱呼他(她,它)”的意思。

秦時月聽了,心裡暗暗歎服。如意相對於眼鏡,不知道詩意了多少倍啊!

這個聯想,連秦時月都冇有,估計更不會是山民的發明,應該是當初僧人取的名字吧。

另外,也由此可見當時這裡的出家人之多——一口井的水不夠用,或者來不及供應,故而又在旁邊打了一口,形成姊妹井。

三人圍著兩口井嘖嘖讚歎。這井岩是用上好的花崗岩石條打磨而成的,井水呈湖藍色,快滿到井沿了。秦時月與小薯都掬了一口嚐嚐,有淡淡的甜味,隻是冰涼徹骨。

從小到大,跑遍五湖四海,時月都冇有體驗過如此冰涼的水體,哪怕是在深海遊泳時的水溫,也都冇有這麼涼。

時月表示詫異後,三人作了分析,一致認為:這水絕不是地表水,而是山體裡麵的泉水,並且是從極深的地方泛上來或流出來的,所以纔會這麼涼。而這泉水的源頭,是上麵的多處高峰。正因為流經山體的距離太長,封存在泥土或岩層中的時間太長,纔會有如此冰寒的效果。

三人在斷牆後麵的山體邊細細尋找,希望能夠見到僧人的墓葬。但奇怪的是,根本冇有見到一處土包。

時月說:“僧人不是都火化的嗎”

一語點醒了牛爺,說:“是啊,我怎麼忘了!那應該找找塔林,人造的石塔。”

三人再往後山找,結果在柴蓬裡找到了幾排高高低低的石頭塔,高的有一人多高,低的也有一米左右,上麵都結滿了青苔。

小薯颳去一座塔上的苔蘚,想看看上麵的文字。時月製止了他,說,真正的僧人,四大皆空,不一定會讓徒子徒孫替他留名。

尤其像金台這樣的隱士,出家的初衷是為避禍,後來又喜歡上了林泉,最後一定心歸淨土,對身後丟下的皮囊或骨灰,自然不會在意,留什麼名字?假如留個名字,反而變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徒增麻煩罷了。

隻有慈禧、李鴻章之類無德無知的賣國賊,纔會愚蠢、自負到死後留碑的地步。

結果呢?一個衣褲被剝,暴屍墓穴;一個慘遭挫骨揚灰。這一對禽獸不如的東西,給中國帶來沉重的災難和無法估量的損失,死後卻除了笑話,什麼都冇有留下。

小薯與牛爺聽了,紛紛點頭。

時月想,再往東南方向攀爬,就是天坑與黃天蕩了,正可藉機與閉目師父一晤,也可請教佛殿基、台基廟和金台諸事,於是打算原路返回,重上雙弓尖,再下山去黃天蕩方向。

舊檀有《金台》詩為歎:

雙拳打遍九州擂,

八麵威風得禦封。

擺去天羅奔秘岫,

白雲深處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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