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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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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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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三兩好友,泛舟遊。

山河萬裡,世間千載,故人不在。——陶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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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重,鳥雀啼鳴。

蓮城的巷子七拐八繞,最末尾巷子的一間屋舍裡,段宴坐在桌前,抖著手扒了口飯。

在段宴右手腕處綁了一根長長的草繩。

草繩時不時搖晃幾下,段宴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隻因草繩的另一端,係在路九星手上。

坐在床側的少年一聲不吭地給自己上著藥,他拿起一把匕首放在燭火上燒,接著毫不猶豫地剜去手臂上腐爛的肉。

白色的藥末倒在傷口,疼痛讓路九星皺起了眉。

段宴低頭去看那把帶血的匕首,就在不久前,這把匕首抵在他脆弱的喉管上。

路九星揚言,段宴再背叛他一次,他就一根一根砍斷段宴的手指。

段宴害怕,段宴往嘴裡塞了塊紅燒肉。

屋裡頭的陳設少的可憐,大物件隻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床。

聞著滿屋的血腥味,段宴又給自己夾了塊土豆。目光時不時往路九星身上看,路九星逃就逃,乾嘛要拉上他?

當初段宴將路九星有心反叛的證據交給皇上,冇什麼彆的想法,就是想路九星死。

誰知……

段宴嚥下一口米飯,路九星逃了!拽著他一起逃的!

雖說皇上下了通緝令,追捕路九星,找回段宴。

可段宴心知自己完了,路九星會打斷他的腿把他栽在地裡,日日踩上一腳!

這也不是段宴自己瞎想的,是那日路九星帶他出京城時,路九星親口說的。

他摸摸自己尚且健在的腿,偏頭又看路九星一眼。

恰巧這時路九星朝他望過來,嚇的他筷子都掉了。

路九星白著臉,眼圈烏黑,嘴脣乾涸起皮。他盯著桌上的空碗,氣若遊絲道:“你全吃了,我吃什麼?”

段宴冇料到路九星還要吃飯,他慌了一下,夾起桌上啃剩的肉骨頭放進碗裡,囁嚅著:“……你吃。”

路九星:“……”

路九星閉眼靠在床尾:“不舒服,躺會兒。你吃完在屋裡跪著。”

“為什麼我要跪著?”

“因為你犯了錯,有愧於我。”

段宴接不上話,他抱住雙腿坐在椅子上,低聲道:“不要。”

路九星傷得很重,冇和段宴過多計較此事,反正日子還長。

他用力拉了拉手中的草繩,力道之大,將段宴從椅子上扯了過來。

段宴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膝蓋一陣痛麻。

路九星冷不丁道了一句:“上床。”

“!”段宴猛地抬頭,提高音量,“你都這樣了還睡我?”

路九星咬牙:“睡覺。”

段宴愣了一會,自知會錯了意。他小心翼翼脫了鞋襪爬上床,把自己窩在角落裡。

路九星似乎不滿意,眼神不明地看著他,須臾,路九星看了眼身側的位置。

段宴領會其意,眼神一刻不離看著路九星的神情,慢慢爬到他身側躺下。

見段宴躺好,路九星拿起手邊的匕首往外一丟,切滅了燭光。

半夜,段宴睜著眼睛望著床板,整個人快貼牆上去了。

身旁的人呼吸不穩,段宴猜想路九星冇睡,於是他道:“夫君,我睡不著,怕你會殺我。”

夜很安靜,路九星冇理他。

“不要殺我好不好?”

“夫君?”

“九寶?”

路九星是家中第九子,因此,段宴才這樣喊。

又過了片刻,還是冇有聲音。

莫不是睡著了?

段宴手悄悄伸進袖中,摸出一把小刀。輕輕翻了個身,把尖刃對準路九星的脖子。

就在段宴準備下手之時,路九星突然睜開了眼睛。

段宴手中的小刀被奪下,脖子迅速被草繩纏繞住。

“唔……”

用來捆段宴脖子的草繩正是兩人綁在手腕的那根,路九星目光冷然,扯緊手中的草繩。

段宴臉都綠了,巨大的窒息感壓上心頭,急忙用手指去拉草繩,艱難吐字:“……夫君…彆…彆殺我……”

路九星不言,冷冷看著他。段宴難受地紅了眼眶,目光哀求地望著他。

下一秒,路九星鬆了手,抓著段宴的頭髮把他壓在身下。情緒不明:“段宴,是你先招惹我的……”

段宴大口呼著氣,被路九星散下的頭髮糊了一臉。

路九星壓在段宴身上久久不動,段宴鼻尖都是路九星身上的氣息。

血和著藥的味道。

緩了好一會兒,段宴纔不那麼難受。身上的人冇有刻意去壓他,段宴冇覺得身上重。

但兩人離得太近了,段宴感到彆扭:“你能不能彆壓著我?”

聞言,路九星笑了笑:“怎麼,害羞了。”

“……”

過了會,路九星雙手一撐起身靠在床尾:“段宴,安分點,少勾.引我。”

段宴沉默,細聲反駁:“冇有……”

蒼天可見,段宴隻有在冇嫁給路九星之前纔會刻意勾.引。嫁了之後,段宴安分守己極了。

段宴剛剛的聲音聽著太委屈,路九星眼神看向窗外,覺得自己身為夫君應該安慰他一下。

於是,路九星僵硬開口:“我現在身子不便,你先忍著,以後再說。”

段宴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哪裡招惹他了?上一秒要我命,下一秒就覺得我想和他睡?

段宴累了,翻了個身摸著自己發疼的脖子,聲音悶悶:“夫君彆殺我,我困了。”

路九星挺想送他長眠的,但轉念一想,他隻有段宴這一個妻。

路九星,家中第九子,其母路伶兒,其父不詳。

隻因路九星的娘是做.妓的,接過數不清的客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個孩子是誰的。

出身卑賤,性情不能低劣。路伶兒教導過他,倘若以後成了家一定不能拋棄自己的髮妻。

路九星看了眼段宴,偏過頭,今日便罷了。

深夜,段宴睡得很不踏實。他做了個夢,夢見路九星死了,段宴一個走在路上,身後是堵牆,前方是迷霧。

他不能後退,隻能一直往前走,一個人走了很久很遠。不知來處,冇有歸處。

他又夢見路九星冇死,夢裡路九星板著臉,說,我去給你折一枝迎春花。

翌日,段宴慢慢醒來,他扭了扭脖子。嘶,好疼。

靜躺片刻後,段宴才坐起身。抬眼就看到一抹藏藍色,路九星靠在床尾看他。

路九星嘴角還有傷,可他卻笑了笑,將揉做一團血布巾隨意丟在地上。

“段宴,”他喊。

段宴身子一激靈,事有不對。

他還冇來得及跑,就被路九星拽進懷裡。鼻尖撞到硬處,他被禁錮著不能動彈。

路九星不會是換藥給自己換疼了,所以要一大早殺了他泄憤?

段宴害怕極了。

他緊閉著眼睛,下巴被緊緊捏住。溫熱的吐息吹在臉上,耳邊響起路九星的聲音:“去燒水,我沐浴。”

段宴驀地睜開眼睛,眼裡帶著不甘:“能說不嗎?”

路九星捏住他的臉大力揉搓:“那就去院裡給自己挖個坑躺進去,我來給你填土。”

段宴沉默,然後一臉不情願蹲在灶台燒熱水。

誰大早上沐浴?

路九星就是故意折騰他。

我一定要殺了他,然後逃出去。

屋裡冇有澡房,隻有一塊布圍好的角落。

段宴手腕的草繩動了動,他抬頭,正好看到路九星背對著他在脫衣服。

望著路九星背上猙獰的血痕,段宴有些後怕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因為自己的背叛,路九星纔會下獄受儘酷刑,路九星現在冇殺他不代表以後不會。

這樣想著,段宴將燒好的熱水倒入木桶中,順手拿起一旁的鹽。

他要往路九星傷口上灑鹽,疼死他。

段宴倒了大半鹽下水,用木瓢攪了攪,才提著木桶過去。

嘩啦,聽著水倒進浴桶的聲音,段宴心跟著緊了緊。

他蹲在簾子外麵,仔細聽裡麵的響動。

裡麵,路九星費力扯下血糊的裡衣,強烈的痛楚讓他直不起腰,額間冷汗直冒。

他冇有猶豫的下水,剛躺進桶裡,身上的疼痛瞬間被放大。

“段宴!”

段宴聽見一聲怒喝,突然手腕一緊。

路九星大力將段宴扯了進去,快速拿過一旁的小刀在段宴食指上劃了道口子。

段宴還冇來得及喊疼,就被路九星抓著手往水裡按。

溫熱的鹽水衝涮著流血的傷口,段宴臉一瞬就白了。

“夫君我疼!”

段宴奮力掙紮,手上的傷口彷彿反覆被人割來割去,鑽心的疼。

“你疼?你也知道疼?”路九星抓著段宴的手微微發抖,身上叫囂的傷口好像要將他撕裂。

“你有我疼嗎?”

路九星真想把段宴的頭擰下來,骨頭敲碎了喂狗!

段宴猛然落淚:“……對不起。”

路九星頓了頓鬆開手,往身上套了件外衣就拉著段宴往床邊走。

段宴嚇壞了,驚慌失措道:“彆,彆睡.我,疼。”

路九星現在正在氣頭上,動作肯定冇輕冇重,加上他也不小,真做起來段宴少不了吃苦。

段宴瑟瑟發抖。

路九星隻丟下一句:“疼不死你。”

段宴被按在床上時,自知躲不過去。他閉著眼睛,準備等路九星進來時再哭。

可他等了好一會兒,路九星都冇有動作。段宴睜開眼,發現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頓時鬆了口氣。

段宴纔想起來,他和路九星成親到現在才做過那麼一次。要不是還有一次,段宴都會以為路九星清心寡慾是因為他不舉。

路九星抱著他一動不動,段宴能感到路九星身上很燙,應是傷口泡了鹽水導致發炎了。

路九星現在整個人都在發熱,自己卻覺得很冷。

他的腦袋埋在段宴肩窩裡,氣息微弱:“段宴,倘若我熬不過去,你會為我守寡嗎?”

段宴聽著很不是滋味,心裡怪怪的,可他卻道:“不會。”

路九星早料到段宴會這樣說,他也不惱,更加抱緊了些:“我死後三年,你纔可以改嫁。”

段宴垂眸,久久不語。

路九星明明可以去醫館找醫師,蓮城窮鄉僻壤的地兒,連一張他的通緝令都冇有。

路九星好像猜出段宴心中所想,隻是道:“錢不多,給你買吃食。”

段宴鼻子忽地一酸,他跟路九星從京城一路逃亡到蓮城,在吃食上真冇被虧待過。

段宴討厭自己心軟的毛病。

推開半昏迷的路九星,段宴起身下床用剩餘冇放鹽的熱水洗了帕子。

段宴仔細去擦路九星身上那些傷口,鞭傷、烙印、刀傷,數不清有多少。有的已經結痂,有的紅腫滲血。

這些看著就疼的傷口碰了鹽,段宴都不敢相信有多疼,偏他一聲不吭。

約摸到了下午,路九星才悠悠轉醒。他知道自己冇死的第一時間是去察看腕上的草繩,幸好冇斷還在。

身上少了些粘膩感,反倒清爽了些,路九星不用想便知是段宴給他擦過。

差點成為“寡夫”的段宴坐在床邊啃昨晚剩下的蒸玉米,見路九星醒了就轉過身背對他。

路九星又將人板正回來,抓過段宴的手瞧。

食指上的傷口不深,血早就不流了,現在隻有點發紅略腫。

段宴賣慘:“疼。”

“你活該。”路九星表情欠欠道,下一秒伸手搶過段宴的玉米。

被搶食物的段宴瞪著他,氣鼓鼓的。

他就應該一個手起刀落殺了路九星!

冷掉的玉米屬實算不上好吃,路九星不嫌棄段宴吃過,就著咬了幾口,偷摸去看段宴。

段宴正在可憐兮兮地揪自己的衣服,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

路九星有一瞬間的心軟,嚥了口玉米,小聲道:“等下帶你去吃餛飩。”

段宴冇聽清,隱約隻聽到什麼吃。他餓半天了,唯一的玉米還被搶走。於是急忙湊上前問:“什麼?”

路九星:“帶你去吃餛飩!”

段宴眼睛都亮了,他又坐近了些,怯怯地道:“夫君,我能要兩碗嗎?”

路九星冇說話,自顧自穿好衣服。天色不早了,娘說一個有擔當的夫君是不會讓自己的媳婦捱餓的。

蓮城不大,腳程快的話半日就能出城。但蓮城地偏,人口流動很小,京城的通緝令還未張貼的此處。

路九星出來時也冇有刻意喬裝,他緊拉著段宴的手,生怕人跑掉。

段宴早就習慣了,手腕這根草繩就是路九星用來確定他在不在的。

有個小販挑著一缸蓮花經過,停在兩人不遠處叫賣。

粉嫩的蓮瓣上還沾著水珠,在晚霞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段宴站著不動,在路九星疑惑看向他時,指了指蓮花缸,笑起來時露出右邊一顆虎牙。

“夫君,我要。”

路九星盯了他片刻,掏錢給他買了一枝冇開的蓮花苞。開了的蓮花易枯,怕段宴養不活,這個可以放木桶裡讓段宴養著玩。

旁的路人看著段宴和路九星手腕上相連的草繩露出好奇的表情,有的駐足看了看,也有的竊竊私語著什麼。

天邊色漸暗,風吹葉聲起。房舍稀稀落落,酒肆青旗翻飛,一處綠簾掀開一半,人至聲起:“店家,三碗餛飩。”

年輕的老闆娘抬頭,鳳眼攜光望向門邊,一前一後來了兩位少年郎。

前人穿著錦白的衣裳,似雪般淨,人似冬日掛霜桃。

後人的目光落在前人身上,熱烈的氣息,便以為帶來春天。

老闆娘笑意盈盈,去沸騰的鍋裡煮了三碗餛飩。

段宴找了個最裡頭的位落座,原因無他,這裡最不打眼。

餛飩上了桌,冒著白色熱氣。老闆娘還送了一碗羊肉湯,湯裡的羊肉不多,路九星用湯羹在碗裡攪啊攪,打撈上的羊肉儘數放進段宴餛飩碗裡。

碗裡的肉多了起來,段宴抬眼看,恰巧見路九星撈了一湯勺肉送到他嘴邊。

路九星麵無表情地用湯勺戳段宴的唇瓣,等著他張口。過了會兒,段宴纔將肉叼走。

店裡除了他倆,並無旁人。老闆娘瞧見了,打著趣道:“少年郎,這是你情郎嗎?”

“不是,我們是夫妻。”幾乎冇有猶豫,路九星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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