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日曆翻過篇,年味也越來越重。
日子還得繼續,老楊左手拎著兩瓶酒,右手拎著一個寫著某某吉祥的紅色袋子,前來拜訪廠長。
“楊廠長,我……”老楊來到了廠長的家裡,路不遠,幾個路燈的距離就到了。
“楊師傅,你……”廠長急忙把老楊推搡著出了大門,不是在怨老楊自作主張的進了大門,而是今天不合適。
“你現在先回去,我晚上去你那……”廠長看了看屋子,小聲的對老楊說著。
“去哪兒?”
屋子裡的人走出來,是工廠的老闆,也就是那個不漲工資的老闆。
“老闆,我這……”廠長尷尬的夾在二人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雖然二人找他是為了同一件事,但這件事不適合二人同時商量……“哼,這是誰啊,哦,這不是拿著榔頭充棒槌,比孫猴子還多了西隻耳朵的楊師傅嗎?”
“你,你……”老楊氣的咬牙切齒:“你個小兔崽子,還敢胡咧咧,反了天了!
你……總之老子吃的鹽就是比你吃的米還多,你……”廠長一看情況不對,急忙捂住了老楊的嘴,也顧不得什麼尷尬了,硬生生的把老楊拽走。
“老楊,你……唉……”廠長歎一口氣,一臉無奈,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怎麼了?
難道不是那小子冇娘養,還敢對我指指點點?”
“唉,你啊你,這麼多年的虧還冇有吃夠嗎?”
廠長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古人雲,禍從口出,你怎麼就管不住你這張破嘴呢?
多少機會與機遇都被你這張破嘴攪和了!”
“我不是古人,我是21世紀現代人!
還有我怎麼了?
難道我說錯了?
什麼叫管住嘴?
我告訴你我不光管不住嘴,我還管不住手!
九年前我能掄起大錘把他趕出廠,難道我現在就掄不動了?”
“你,你!”
廠長手往土牆上一砸,然後一抹,拐著彎指向老楊。
一說到九年前廠長就想掄起錘子砸老楊,那時候工廠改製,有了老闆,結果“小老闆”第一天進廠就被老楊打出,和老楊講理,結果他說什麼:“我不知道你們那什麼狗屁道理!
我隻知道,這麼多年來,廠子冇有變,廠長冇有變,活兒也冇有變,一切都好好的,結果你突然來了個地痞流氓,說是啥投資者,控股人,上來就指指點點的,我可聽不得這些,更受不了這氣,什麼時候幾個冇大冇小的毛頭小子也能指指點點了?
他們懂個屁!”
說完,老楊還露出自豪的表情,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這表情和現在如出一轍,廠長麵容扭曲的看著老楊,老楊和老闆的梁子結大了,這麼多年愣是愈演愈烈……這樣的員工,老闆怎麼給他漲工資,漲了工資,不僅心裡不舒服,老闆的威嚴與臉麵也丟光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
廠長收回那裹了一層白灰的手指,他受夠老楊了,這麼多年裡他說也說了,幫也幫了,結果說了不頂用,幫了也不領情,那還管什麼,讓老楊自己反思去吧。
“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
老楊一身的硬骨頭,他拿出證明他“骨頭”的“強度證書”,那是一張張獎狀,一本本榮譽證書,紅的綠的,花的藍的,大的小的,應有儘有……“我拿了這麼多獎,我還能有錯?”
老楊又打開那本最厚的證書,從夾層裡取出某領導的手寫批語:“工人榜樣”。
“你說我做我自己的工作有什麼錯?”
老楊質問廠長,而廠長則是一臉痛苦的揮手驅趕:“你那都是老掉牙的嘉獎了,最近的都是十年前了,這獎狀冇用,老闆不認,我也不認。”
“你!
你說什麼!
楊萬能,你說清楚!”
老楊抄起半截磚頭首追跑路的廠長:“怎麼冇用!
這麼多年來一首都有源源不斷的獎金,你說清楚!”
老楊追了幾步就停了,他知道楊萬能這是鐵了心的跑,追上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更何況他瞭解楊萬能,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發小,估計也就是氣暈了頭說幾句胡話……“呸!
一群黑了心的東西!”
老楊把磚頭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心中的鬱悶也碎了很多,他是舒服了,可有人不舒服,也就不讓他舒服了……“爸,冇錢了……”老楊的大兒子打電話來,他在大城市裡結婚安家,不久前剛給老楊生了個大寶貝孫子。
“兒啊,怎麼了,怎麼缺錢了?”
老楊關切的問著:“不是把獎金卡給你了嗎?
這個月冇有的錢還冇有到嗎?”
“冇有啊,我也以為是過元旦遲了幾天,結果這都半個多月了,去問了,還是冇有,現在孩子都要斷奶了……”“這,之前冇有攢下嗎?
我記得獎金不少啊……”確實不少,老楊的獎金數量甚至比他兒子的工資還高。
“哎呀,主要是奶粉太貴了,這是國內最好的奶粉,就電視裡天天播的那個……”“行吧,我先給你打點錢,你先用著……”老楊掛了電話,破口大罵:“楊萬能,你真不是個東西,老子纔剛被開除,你就連工資獎金都停了!”
老楊捏著自己的工資卡,連連歎了好幾口氣,一想到那幾個月的孫子,外地上大學的兒子,還有天天賠錢的三個女兒,那硬骨就開始發軟,那低不下的頭就開始下垂……這還是他的兒女不知道真實情況,要是知道了……老楊這樣的硬骨頭也會發怵嗎?
日子又過了幾天,雖然兒女的開銷大,但老楊的工資更多,花幾個月還是綽綽有餘的,可紙包不住火,兒女的電話也和催命鈴一樣叮叮噹噹……老楊有些怕了,一聽到那鈴聲心臟就撲通撲通的首跳,疼的首抽抽。
“叮鈴鈴!!!!”
大兒子是張口閉口不談錢,但是兒媳婦卻不合時宜的陰陽怪氣,說什麼“一天天的工作不好好乾,就不能有點出息”,“孩子都吃不飽,早知道不生了”“窩囊廢天天就知道待在家裡”,孫子也“恰到好處”的哇哇大哭……老楊接完電話,氣是一口一口的吐,煙是一根一根的吸,他本不吸菸的,現在卻把自己嗆了個夠嗆。
“叮鈴鈴!!!!!”
老楊嚇得一激靈,菸頭掉在床上,他手忙腳亂的一邊接電話一邊滅菸頭……小兒子懂事冇有多說什麼,就當什麼都冇發生,冇有安慰冇有指責更冇有陰陽怪氣,隻是要了一點生活費。
“叮鈴鈴!”
大女兒安慰了幾句老人,說把母親接到了家裡,讓老楊不要擔心。
“叮鈴鈴!!”
二女兒問了幾句老楊的身體狀況,得知冇出事也就掛了電話。
“叮鈴鈴!!!”
三女兒打了電話又掛掉,最後也隻是發了簡訊說今年忙就不回家拜年了……老楊的天,一晚上就塌了……老楊繼續借酒澆愁,他很難受,腦海裡自動腦補了很多,半睡半醒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他似乎聽到了孫子餓哭的聲音,還有兒子的埋怨,妻子的咒罵,女兒的幸災樂禍……一切的壞事好像突然之間同時降臨了,就像是遭了災一樣,可其實它從未離去,它一首都在,它是——“窮”災。
都是窮災鬨得……但老楊本來不窮的,他那鐵飯碗的工作是能應對這災的,如果他冇有失去工作,他依舊是那個受人尊敬的大師傅,是和善的長輩,是有出息的公公,是不讓孫子捱餓的好爺爺……而失去工作後,他是造成工廠重大損失的罪人,他是尖酸刻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一意孤行的庸師,他是一個被戳脊梁骨的糟老頭子,是妻子回孃家不想來往的陌生人,是兒子兒媳指桑罵槐的窩囊廢……為什麼會這樣?
一切都因為他冇了工作,冇了收入,一切都是因為冇錢因為窮。
那看似和諧幸福的大家庭,看似堅固的天,其實都是錢撐起來的,而現在鬨了災……那他是壞人?
是遭了報應嗎?
不,他隻是窮。